第二章 公子楚胤

    二   难有缘深,莫问归处

    白韵又成了菩提轩紫阳姑娘的使唤丫头。 因为她的丫头碧心被上次看中白韵的林公子赎走了。

    白韵竟然觉得庆幸。他曾经多次纠缠自己。

    说什么,一见钟情,非白韵不要,到底是信口开河。

    白韵在这里,没受什么罪。紫阳姑娘的性子一向高傲,目下无尘。却绝对没有什么下作折磨人的手段。

    她自诩为潇湘公子,只接那些进京游玩的文人墨客。

    平常公子想见她一面都难。她歌舞双绝,是和丽筝平分秋色的。

    在这里,每个姑娘对外都不用正名,名后带一个娘字。丽筝是丽娘,紫阳是紫娘,碧宛是宛娘,镜音是音娘。

    白韵便是韵娘。

    那一天,紫阳的常客,带来了一个白韵从未见过的少年公子。

    白韵怔怔看了半天,脑海里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中元节花灯上的诗签。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慌忙收起心神,去奉茶。当给那位公子递上时,他唇角对白韵微微一笑。

    白韵也报之以微笑。才发现那公子双眼无神,原来是位盲人。

    不禁心中为之疼惜,可惜了一个翩翩美公子。

    就在这一分神间,茶斟满了,流溢出来。

    俗话说,酒满敬人,茶满欺人。白韵没有敢去看紫阳的面色。

    那位常客也没有为难她,笑笑,调侃道:“莫不是看我这几日没有来看你家姑娘,这样惩罚我吗?”

    白韵讪讪地笑了笑,退在一边。

    “韵娘,你先下去吧。”紫阳声音不高,但音如碎冰,字字含怒。

    白韵打开珠帘,退了出去。

    是夜。

    一灯如花,月色倾城。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白韵站在桃树下,朵朵粉色,含苞欲放。

    抚摸着手上的烫印,也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

    想着席后的那一顿喝斥。

    这些年的辛酸都到心头,泪水夺眶,看着月色,嘴角却也是笑着的。

    人不由己,泪也不由己。

    “打扰了。”

    白韵一怔,回头竟然是他------那位盲眼公子。

    白韵知道他看不见,也不急于擦泪,将声调放稳:“公子可是迷路了,这是后院,是我们奴婢居住的地方。”

    “我刚才在走廊上,听到有人在哭。”

    “这里风大,是公子听错了吧。”

    “不会,刚才是你在哭吗?”他轻笑,似乎知道白韵的不解。“我因为眼盲,所以听力格外好些。”

    “刚才风大,沙子迷了眼,现在已经好了。”多么拙劣的谎言,但,就是在拙劣的谎言,也比撕破那层窗户纸要好。

    “这……是的,这世间本就是万丈红尘,风沙太多,容易让人吹红了眼睛,是在下冒昧了。”

    公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白韵。

    白韵未敢接。

    “你放心,这是上好的烫伤药,用后,也不会留下疤痕。”

    白韵真的怀疑他是不是一个盲人。

    “我说过了,我耳力比较好,在你斟茶时,我听到了你咬牙的声音,虽然,很轻,很细,但我也听到了。”

    缓缓伸出手,接过来,他的手很凉,指甲却洁如白釉。

    “谢谢。”白韵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他莞尔一笑,满足而欣慰,然后转身,离去。

    白韵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重重灯影中。

    白瓶上还有余温。

    白韵的心,却仿佛一线不见日光的谷间,有了一道彩虹。迷离而又幻彩,心间有水声,潺潺缓缓地流淌。

    有意便会有心。

    白韵打听到,那位公子是一位富家子弟,他的父亲就是程知其的好友。

    他姓楚名胤,早年失明,现在跟着他的好友,也就是紫阳的那位常客,木如飞。在洛阳游玩。

    他们此行,来此暂住,不久就要回京师了。

    白韵想在他身上赌一次,经过昨晚的事,他的文质如仪,他的如兰风度,都让白韵觉得他是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白韵没有非分之想,只希望他是一个真君子,能够帮自己一次。

    就这样想着,机会也就来了。

    她们三人要去游湖,白韵随侍。

    过了九曲长廊,赏过圆荷,折过细柳,走了一路,一行四人来到凉亭,白韵将小食瓜果一一布摆。

    紫阳还未尽兴,正好看到了,山腰矗立的寺院一角,便要木如风陪她去。木如风本想推辞,紫阳却发起脾气来,他执拗不过,只得相去。白韵便被安排,留下来了照顾楚胤。

    白韵将手中的湘竹伞递给木如风,“请,木公子多多照顾我家姑娘。”

    他接过,笑到:“你也好好照料我家楚公子,我们不久即回。”

    “是,韵娘明白。”

    他们两人都已走远,白韵将小食递与楚胤。

    “谢谢。”

    “何来谈谢,是我该谢谢公子,多谢公子的药膏。”

    “区区小事,不值挂齿,你的伤好了吗?”

    “多谢公子关心,韵娘已经好了。”

    在这一问一答,后面没了话语,白韵心中暗自着急。

    他怡然自得的,凭栏临风。

    白韵望及栏下荷花,心有一念。

    “不知公子喜欢什么花?”

    “梨花。”

    “也对,世人皆爱清美纯净之色。”

    “也对?”他看向白韵,“那你觉得我会喜欢什么花?”

    “不知绿叶多少恨,一时回首背西风。”

    他眼色如水,但,白韵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脸色上有一闪而逝的轻诧。

    “为什么?”三个字,字字清脆。

    “因为公子气质不凡,心底纯善,我相信这样的人一定是仰慕高洁的,素爱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亭亭净植,不枝不蔓。香远益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古来圣贤的名句,读的多了,说的多了,都沾染了红尘,俗气了。”

    他似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面上无色。

    白韵心一惊,他的语气陡然变化,是不是生怒了。可是,自己现在请罪不是,说也不是。

    凉亭里,寂静无声。

    过了很久,他却开口了:“要知道没有淤泥何来莲花,皆道,莲花清洁,岂不知,无因岂有果。无淤泥的浑浊养料,何来莲花的香姿妙曼。”

    白韵其实心中也是这样所想,不禁慨然。可既然已经开端,就断无回头之理。“公子所见,果然高洁,独到。”

    “不是我独到,是世人喜欢人云亦云,跟着别人的想法去走。”

    “可是,公子怎知这想法就对了?人心不古,这世上的人在淤泥之中,就永远都在,被慢慢吞噬。公子怎知,他们的心就不肮脏,不狠毒,比不得,那些高义侠士,有情有义!”

    “岂不闻,仗义每多屠狗辈,侠义岂在高士中。”

    就等着这句话,白韵朝他猝然一跪,青石板的冰凉,也不敌她心中的凄惶。

    “公子!请公子救救我吧!我白韵并无任何非分之想,只是不想在这污浊之中,请公子救救我吧!”

    白韵朝他磕头,一声一声,他终于开了口。

    “为何,要我帮你?!”

    “公子。我虽然在这青楼之中,但却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本心!”

    “我至今仍是清白之躯,我不想日后被人,侮辱,蹂躏,糟蹋了自己的性命年华,我也想从良,但,如要找个人,随便委身于他,白韵也做不到,白韵要嫁也要嫁给真心疼惜我的男子,而不是,借他让我脱离这境地,那样也是侮辱了他。”

    “白韵连日来观看公子品行,是位正然君子。白韵,恳切您帮我一次,帮我离开这泥潭。白韵,为您为奴为婢,都会报答您!”

    他面上似有动容,轻道:“你是如何来都这里的?有家吗?”

    白韵自嘲的笑了笑,“我早就没有家了,我本是官宦之女,母亲早亡,家父因受贿被斩,我被送到这里。如不是因为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我根本就走不出这里。”

    “原来你是罪臣之女,前几年,有位白大人便是你父亲吧。”

    白韵听他用以前的尊称来称呼父亲,心中颇为感动。“公子,家父贪赃枉法,白韵无话可说,他也算对天下黎民,有了交代。但,他就是我的父亲。白韵不想隐瞒公子,我的确是罪臣白世宣之女。”

    “你先起来吧。”

    “我可以赎你出去,可你要想好,跟着我也未必是件好事,到时,你再做抉择吧。”

    白韵见他答应,喜极而泣。“多谢公子……多谢……多谢……”

    “别哭了。”他递过一方素帕。

    凝眸一看,白色锦帕上,一枝梨花,娉婷绽放。

    可谓,落花带雨浓,飞花可入梦。

    这是,白韵绣的丝帕。

    “公子,这丝帕你怎么得来的?”

    “这是我刚来这里紫阳姑娘相送的。”

    白韵诺诺点头,接过他手中素帕。“洗净,在还公子。”

    “不必了,女儿家的东西,我留着也无益。”

    是啊,红尘女子用过的东西,怎好在还给他。“可公子喜欢梨花,那等我在绣一帕,送与公子。”

    “原来这是你绣的,看来,你也喜欢梨花。”

    “公子,怎么知道我喜欢梨花呢,我各色都绣了很多花卉,想必,公子在紫阳姑娘那里也接触过。”

    “可这梨花不一样,当日,紫阳送我和如风时,其他绣品的的针脚都不如这方细腻,而且,是用古方熏香过的,有一股淡淡的暗香。”

    白韵又惊又喜,没想到他能看出自己这点小小的心思。

    “公子,可真是有心人。”

    “ 非我有心,只是这香是显而闻见的。”

    “多谢公子。”我心中越发敬佩。

    “你起身吧,若一会让他们,反而不便了。”

    白韵随即起身。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之言告之,不必用激将法。反而,损害了女儿家的纯厚心性。”

    白韵听出话中意味,不禁大窘。原来,他早就洞穿了自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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