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奔驰,一刻都不曾停歇,一口气跑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可以望见秋枫城的城门。二人此时方才松了一口气,缓缓拉起缰绳,马儿速度随之放慢。不知不觉中,大雨早就停了,两人身上脸上的泥块噗噗直落,撒了一路。方旷古搭手看了看偏西的太阳,发现已经差不多到了酉时。好在今日未曾耽搁时辰,若再迟二刻,到时候暮鼓一响,这城门可就要关上了。 方旷古忽然想起那三枚玉印,赶紧回头一看,见玉印安在,这才放了心。只是书箱中的纸张书籍已经被雨水泡烂,再加上颠簸,纸浆铺了满满一层。方旷古肉疼那几十文钱,可也只能哀叹一声,书籍还可以去书肆再买,可自己苦心孤诣的诗稿怕是有去无回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不仅救了人,还拐出了两匹好马,其实是赚大了。他不由得大笑了几声,可那小姐还是一脸凄惨,没有半点逃离死地的喜悦。方旷古尴尬停了下来,低声笑问道:“我与小姐患难一场,还不知小姐家住何处,姓甚名谁?”小姐勉强笑道:“公子客气了,若非公子拼死相救,崔玉瑚还不知道会落得怎样凄凉的下场。公子大恩,小女子毕生难忘。公子随我入府,自当好好款待恩公。” 方旷古连连摆手道:“崔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我辈读书人的本分,岂能......”“咕”“咕”...... 肚子不合时宜的蛙鸣了两声,臊的方旷古想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崔小姐这才掩口一笑,被“方公子”逗乐了。方旷古不再说话,默默跟着小姐向城中走去。他也的确是饿的紧了,这一路上干粮都是省着吃的,本来就吃不饱,今天光顾着救人逃命,一天都没来得及吃丁点东西,现在想起,马上就觉得全身无力浑身发冷,瘫在了马上。 小姐在前面带路,方旷古在后头亦步亦趋跟着。两匹马儿一前一后过了城门,看守城门的小卒虽然觉得两人怪异,但见两人并未携带兵器,也就没了拦下来盘问的兴致。秋枫城实为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骑马缓步行了约一刻钟,终于停在了一户大户人家的门口。这家的府门雕梁画栋,朱漆的大门上两个铜环闪闪放光,门前两尊石雕的貔貅约有一尺多高,生动传神。崔小姐艰难跳下马,走到侧门轻声唤道:“崔山?崔山?”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花白人头探了出来,瞬间热泪盈眶。 “您是......小姐!小姐回来啦!老爷!老爷快来!小姐回来啦!”老崔头顾不上迎接小姐,跌跌撞撞跑回去通报。崔玉瑚回头歉然一笑,走到恩人马下,扶下饿的脚软手软的方旷古,一同进了崔府。 这边崔老爷已经急急忙忙赶了出来,见二人如此模样先吃了一惊,正要出声询问,崔小姐已经抢先说道:“爹,女儿遭逢大难,若不是这位恩公相救,只怕您和娘亲就再也见不到玉儿了。”崔父这边赶忙作了一揖,见女儿除了身上泥土太多了一点之外竟然毫发无伤,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也不问其他,先安排二人去沐浴换衣。 躺在三尺高的大浴桶中,方旷古只有一个感觉,饿。不过这一路上能痛痛快快洗澡的机会也是不多的,他尽力搓着身体的每个部位,奈何实在是没有力气。笼统洗完一遍,换上了崔家临时准备的衣服鞋袜。衣服略小,不过也只能将就穿着。 收拾完自己,方旷古这才有空整理自己的书箱行李。几件老粗布衣服都被雨水泥浆浸湿,方旷古浆洗干净晾在了屋里。笔和烟台都无甚大碍,清洗干净都还能用,只是放在木盒中的几块墨锭因为骑马颠簸,有一半都被磨开了。三枚玉印安然无恙,清水一冲立刻显露出本来面目。还有水囊,匕首皆被方旷古擦拭干净,放在了一边。干粮已经被泥水泡烂,所幸被布包着,没有撒的到处都是,不过已不能再吃。方旷古收拾好一切,想了想,把三枚玉印中的其中一枚配在腰间,另外两枚用布包好,一同揣在了身上。 出了房门,自然有家丁领路。不多时来到厅堂。方才未到之时,崔小姐已经和崔老爷崔夫人诉说了事情的经过,那崔老爷安抚了两家人,并答应一定请秋枫县尉给崔远及杏儿报仇,两家人才抹泪去了。崔老爷刚坐回上位,见方旷古沐浴好了,赶忙起身迎接,走到跟前又是行礼。崔小姐本还在堂上,见方公子来了,俏脸一红,悄悄回了闺房。方旷古只看到一个婀娜背影,却还得扶着崔老爷。 “公子千万不要推辞,理应受老朽这一拜。快快上座。”崔老爷固执要拜,方旷古拗不过,只好受了这一拜。方旷古忐忑坐在上位,和崔老爷开始攀谈。 “虽是不幸,却也万幸。老朽听小女说,公子像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不知是‘生徒’还是‘乡贡’?”崔老爷客气问道。方旷古不失礼节,面不改色和缓说道:“在下家贫,入不得那高墙大院。只是在家读书。”崔老爷点头赞道:“哦...原来是‘乡贡’。公子不要妄自菲薄,这圣人之道可不只是在那国子监里传承。夜明之珠,自放光华。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家住何处?”方旷古客气答道:“在下姓方,家住崇州金川郡艾县柳圃镇。”“原来是方公子。老朽失敬了。”“哪里哪里。”...二人聊了好一会儿,方旷古饿的头晕眼花,这边终于有下人走上堂来躬身说道“回禀老爷,膳厅已准备妥当,方公子可以用膳了。”崔老爷看向方旷古,起身送道:“方公子请便,老朽就不随公子一起去了。”方旷古利落起身回道:“崔老爷留步。” 不提那膳食如何精美,就算是白面炊饼,现在的方旷古也能面不改色囫囵吞下。不知肉味久矣的方公子碰上这不要钱的席面,那真是和谐的不得了,看的边儿上的下人都忍不住直咽口水。 酒足饭饱之后,方旷古没有麻烦那下人,自己回到了安排好的住处。还未进门,远远的就看到屋中烛火闪烁。方旷古纳闷道:“难道这崔家的蜡烛不值钱?没人点什么...”推门一看,只见崔老爷端坐在椅子上,正看向方旷古。 烛光下,崔老爷显得有些严肃庄重。 “敢问方公子,明年的常科,公子志在哪一科?”崔老爷的语气略微有些低沉。 “进士。”方旷古不加犹豫地说道。 “哦?敢问方公子有几成把握?”崔老爷马上追问道。 方旷古没有马上回答,低头思考了一下,再抬头,目光中似有光芒闪烁。“杂文五成,贴经七成,策问十成!”方旷古面容坚毅,却没有半丝怯懦和犹豫。 “好!”崔老爷抚掌大笑。“看得出来,方公子是经世济民的大才。更难得的是方公子的古道热肠。”崔老爷起身走到方旷古跟前,和煦笑道:“实不相瞒,老朽正是礼部侍郎崔呈的兄长。这里是老朽方才给舍弟写了一封书信,方公子去了洛安城,找他便是。舍弟向来疼爱小女,公子去了自然不会怠慢。便是公子抹不开面子去见他,老朽也会告知舍弟的。” “傻子才抹不开面子。”方旷古心中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