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汤姆心里,很看重杨琨。这可能是一种天才间惺惺相惜的感觉。

    杨琨刚来白宫的时候,就在汤姆负责的顾问部工作,那时还是奥特林总统的时代,也是近些年来美国最平稳的一个时代。不得不说,杨琨在这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利用她在群体心理学研究上的成就,几乎帮了所有顾问的忙,也为奥特林立下了汗马劳。

    其实不管是总统还是智囊,所拿出的方案唯一思考的就是核心利益,说白了就是国家背后利益集团的利益。而这些利益有的时候会和人民利益冲突,有的时候会与国际其他国家的利益矛盾,有的时候甚至会引起骚乱、不安和摩擦。对于政府来说,这种骚乱、不安和摩擦并不是好事,可自己又不能因为这些事放弃自己的原定方案的时候,就是杨琨大展拳脚的时候。不管是多么“不那么好听”的方案,到杨琨那里润色和整理后,所有人都会发现,方案还是那个方案,做法还是哪个做法,行动还是那个行动。但是动机和初衷已经不再是那些核心利益集团的目的,而是那样为了人民着想,那么符合国家利益和人民需求。杨琨常说一句话:“其实不管国家层面有什么大的政策,人民能感觉到变化最快也要一年的时间,那个时候他们早忘了之前政策本身的事情,只要在政策发布的时候,能让他们感觉这事情是好的,那么别管最后的结果,他们都会认为政策是好的。”

    也就是在杨琨充满心理学暗示的包装下,奥特林总统直到卸任,几乎在国内没有受到什么非议,在国际上也广受赞誉。汤姆很清楚,如果不是奥特林总统离任,恐怕以杨琨的能力,早就已经升职,甚至坐上自己的位置也不一定。而于私来说,杨琨又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虽然性格中有些张扬、骄傲。但哪个天才没有一点个性,汤姆很清楚,杨琨骨子里是一个热情,正直的年轻人,虽然在政治这个染缸之中,总会做出一些与本意不相符的妥协,但对于朋友她很优秀。也就因此,汤姆才会冒着触怒布朗的压力,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帮助杨琨从安全局那里早点出来。

    听汤姆说调查杨琨是一个愚蠢的选择,布朗显然有些不悦,这如同当面说他愚蠢一样。“你可以出去了,汤姆先生。”布朗说道。

    在得到逐客令之后,汤姆却没有马上动身,而是坚定的站在总统面前,双手按住了总统的桌子,说道:“阁下!您难道忘记了杨琨是做什么的?它不仅仅是一个心理学家,也不仅仅是一个白宫顾问!您这是在给自己制造敌人!”

    “是她选择成为我的敌人!对于敌人,我决不能手软!我这次就是要让她知道,在这个国家,只有我才是皇帝!”布朗说道。显然这位总统已经失去了理智,只凭他这一句话,如果传到外界,就足够议会对他展开弹劾。不管怎么样,美国是一个标榜、自由的国家,而皇帝本身又是的代表。在没有任何一个总统,也不敢用皇帝两个字来形容自己。

    汤姆却语气很坚定的说道:“阁下,皇帝不需要参加竞选,你需要!你将杨琨当做敌人。而几个月后您的竞选对象也是敌人。我想告诉您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也就是说,您的两个敌人,就是天然的朋友!”说完,汤姆头也不回,直接向办公室大门走去。在他的手已经放到了门把手的时候,才听到背后一个声音“等等!”而汤姆脸上虽然没有变化,但是心中却长长的松了一口。

    布朗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汤姆说道:“不得不承认,杨琨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竞选顾问之一,她在竞选的过程中,能起到的作用远不止一个心理学家的范畴。只看看这次意国的选举就能明白。”布朗没有打断汤姆,他虽然疯狂,但并不傻,杨琨在意国竞选过程中,的确做得很优秀。而他也了解过杨琨其他竞选项目,都有特别的闪光之处。汤姆继续说道:“请原谅我实话实说,您在位以来的支持率并不高,而这次疫情问题不知道会闹到多大,有可能几个月后会更加厉害,甚至会影响您的支持率更低。而今年下半年的竞选,无论面对谁,您都有不小的压力。而在我看来,即使不能和杨琨成为朋友,也绝对不能让她成为敌人,如果杨琨帮助您的对手,我想对您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可以让她一直出不来!”布朗发狠的说道。的确作为一个总统,想要给杨琨找麻烦,和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他完全可以让杨琨在安全局的秘密监狱里度过余生。

    汤姆却说道:“当然你可以让她一直出不来,但是您有没有想过,杨琨毕竟不是普通人,她有很多强有力的朋友,一些总统、州长、议员。如果我们不能有确实的证据,很难说服这些人。而且您不要忘记,就算您连任,也不过再过五年,五年后呢?您不在位之后,如果有人要救出了杨琨……”一些话,并不需要说明白,毕竟布朗也不是傻子。

    布朗沉默片刻,说道:“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随即,他抓起了桌上的电话,说道:“我让你们调查的那个杨琨,没错,就是她。扣留她72小时就可以了,给她一些教训,让她明白一下不要乱说话,但也不要过分。72小时后告诉她,是我亲自下命令释放的她。明白我的意思吗?”

    电话并没有避讳汤姆,汤姆则心里暗骂这个老狐狸。不但要打一巴掌,还会亲自送一个甜枣。这无端扣留的72小时,自然是安全局自己的行为。而正是他布朗的英明,才释放了对方。汤姆虽然知道这一切的实情,但是他却明白自己不能明说给杨琨,否则下一个到安全局喝茶的人,就是自己。

    安全局内,即使是杨琨也感觉到了压力。

    这是一次标准流程的审讯,虽然作为心理学家自己本身就具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但是在超越了国家机器的权利机关下,任谁都无法做到完全平静。

    “没有律师在场,我拒绝回答一切问题。”看到这样的阵势,杨琨也只能先从自己的权利入手,争取拖延时间,想好对策。她很清楚,局的权限很大,她的确有些过激的言论出现。而这些言论事件说小就小,说大就大。如果硬要扣帽子,自己也不好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宪法中的言论自由,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很多人说中国把控严格,没有言论自由,但是和美国比起来,根本就是一个笑话。至少中国没有任何可以随意监听人的电话,冻结人账户的法理授权,但是美国竟然有一个变态的“爱国者法案”,在这个法案的支持下,只要政府怀疑你可能威胁,那么对你任何违反民权的监听、跟踪、冻结都是由法理基础的。

    “琨小姐,我想您搞错了一件事。这里并不是警察局。你不享受米兰达公告的权利。能坐在这里,你的身份并非是刑事犯罪的犯罪嫌疑人,而是可能存在造成威胁,泄露国家秘密,侵犯国家利益的行为,我们这里只针对三种犯罪行为进行调查,恐怖、间谍罪、叛国罪。”审讯者的声音很冰冷,也见不到他有什么表情。杨琨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安全局人员,但是这种“标准流程”的审讯,才是第一次。而听到恐怖犯罪、间谍罪、叛国罪这些重罪的名头的时候,不由的心里也是发颤。在美国社会,法律的基础是“疑罪从无”,也就是怀疑你有罪,在没有确凿证据下,必须要认定无罪。但是在相关领域,这个疑罪从无的法律原则,是存在变通的。当国家认定你有极大威胁的嫌疑的时候,即使没有足够的证据,也可以采取必要手段限制人身自由。若是外国公民还好,大部分情况都是驱逐出境,取消签证,终身禁止入境。但是对于本国公民,可就没有那么简单。

    “我无罪!我否认你们一切有罪指控。在没有出示可以显示我有罪的直接证据之前,我拒绝回答问题。”杨琨说道。虽然这里不是警察局,但是作为律师,她知道沉默权是在整个美国法律体系中,一定会拥有的个人权利。

    对面那人似乎不愿意和她争论什么,直接起身,说道:“很好,我们给你时间思考,是否主动认罪。”

    看着房间内又剩下自己一个人,杨琨这次的感觉和上次在意国被带走截然不同。在意国的时候,她很清楚,当时的安全局拿自己没有一点法子,归根结底是在海外,安全局完全不具备执法权力。虽然是在使领馆之内,但是如果菲尔斯出面,美国使领馆也无权扣留一个在意国持商务签证工作的美国公民。对方最多就是吓唬自己一下而已。可是现在是在美国,是在安全局的总部,能进这里的除了官员之外,恐怕真的只有恐怖组织,叛国者和间谍。自己被带到这里的时候,心里都是哆哆嗦嗦的,而现在被晾在这里,杨琨更加紧张了起来。她在房间内大喊道:“来人呀。你们什么意思!如果有证据就起诉我,没有证据就释放我!来人!”

    可是一切的呼声,在此刻都没有回应。杨琨蜷缩着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仔细回想着自己究竟有没有被扣上帽子的言论,想着后面如何应付审讯。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不管面对什么样的问题,她都习惯去解决。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尝试去突破,面对什么样的压力,都希望去打破。可值钱那些问题、困哪和压力,基本上都是在一个对等的前提下,是自己有能力抗衡的事件。可是现在,自己面对的是已经超越了国家机器的权力机关,已经不是一个个体可以打破的环境。到现在只有一口气在鼓励着她,她在外面有很多朋友,会设法帮助自己。同时她不断的告诉自己,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妥协,在这个地方一旦妥协就是万丈深渊,只要坚持下去才能有一线生机。

    杨琨的心很痛,这种痛不只是因为自己的遭遇,而是自己所信任、所热爱、所坚守的一切被打破时候的痛。一直以来,杨琨都认为自己是一个爱国者,这个爱国其实爱的就是美国。在当时她宣誓加入美国国籍的那一瞬间,她热泪盈眶。并不是因为只能放弃了中国籍而伤心,而是因为她终于加入了这个自己向往而且认同的国度。真正融入了一个自由、、博爱的国家。之后虽然她在白宫工作,知道了很多整治中的骗局,知道了政客的阴暗一面。但是她却认为这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妥,政客也是一份工作,他们的工作就是平衡。只不过在平衡的过程中,必须要对一部分负责。所以那时她常说,政治就是镜子,你代表谁,就变成谁。既然这些政客有自己代表的群体利益,那么帮助自己的群体。无可厚非。这个国家虽然有种种不足,但人民仍然享受着最好的社会制度和最健全的社会福利。作为律师,自然知道法律都是不健全的,都是滞后的。但是美国仍然是世界上最为法治的一个地方,相比其他任何国家,在这里的人民至少是受到平等、自由的法治所保护。想象自己离开中国的十几年,总能看到新闻中中国哪里出了什么样什么样的事情,特别是后来总能知道又有什么什么呀的贪官跑到美国,那个时候的杨琨总是庆幸,自己很早就成了美国公民,不用承受中国那种只有听上去很美的先进社会制度的摧残。

    可如今呢?就是这样一个“爱国者”,就是这样一个自由、、法治的拥护者,一个在美国社会被尊敬的知识分子,精英阶层,曾经就职于白宫的心理学家,帮助一系列总统、州长、市长完成竞选的高级顾问。在没有任何明确证据下,被带到了这里,接受审讯。熟读法律的自己,很清楚自己没有任何举动和言论存在犯罪行为。自己带到这里绝对是冤枉的。可是她此时却没有任何信心自己可以平安的离开。她之前所信仰的、法治在这一刻彻底的破碎了,她从没有感受到的美国的阴暗一面彻底的到来了。原来,即使无罪也不安全。原来即使一个好人,也随时有可能被拍上一个罪名遭到监禁。从走出象牙塔参加工作的那天起,无比自信的杨琨,此时除了流泪,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妈妈,我想回家!”在这一刻,脸上爬满眼泪的杨琨,嘟囔着说道。此时她心里的家,并不是纽约那个豪华的顶层带泳池的公寓,而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在中国天津的两室一厅。想想自己,在美国可以说抨击了中国,抨击中国制度和了十几年,在回到中国之后,非但没有遭到什么“安全局”的询问,反而得到的是最大的尊重,受到了领导们的接见。甚至给了他最大的信任,让自己做针对政府的社会调查。

    此时,想想中国的官员,真的没有美国官员这样风度翩翩,这样侃侃而谈。只要一眼看上去,就不像美国官员一样,每次出门都是专业的发型师打理过的头发,有专门的时尚顾问挑选的衣服,不管到哪里都是高高举起的手,犹如指挥一样高谈阔论。可中国的官员呢?最普通的衬衫,花白的一看就没有整理好的头发,穿着在美国只有工人才会传的夹克衫,而谈论的话题却是老百姓的感受,人民满不满意,甚至再拿出全面超过90%的社会满意度的时候,他们还不满意,还要找自己的不足。在面对那种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有的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群的时候,国内的领导还在自省“他们的存在,难道不是政府的不足?”

    可以说,杨琨从没有这样对比过,这样去想过两个国家的差别。也许是之前十几年她都是从美国的新闻里去,做为搞舆情的人来说,她自然明白美国新闻里面不可能有中国的好话,即使赞扬中国的时候,也是充满着酸味。可此刻,她置身于美国的局内,在被审讯的中间,她终于静了下来,在大脑中仔细的分析、比较着这两个属于自己的“国家”,她仿佛在这一个超出了自己的身体一般,从没如此客观,从未如此清醒。甚至,回到了她出国之前,记起了她的政治课本中那些必须“死记硬背一字不差”的和老师要求“应知应会应该了解”的内容。这些年她都没有用一分钟去思考过的“社会是什么的问题”,在这一刻竟然清晰了起来。而这一瞬间的清晰,让她突然间有一种惊人的结论:这十几年并不是中国发生了巨变,中国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因为社会的制度和政策一直是这样,一直是为了中国人民的利益而坚持。中国这十几年让世界所震撼的发展,对比着整个西方世界这些年经济不同程度的萎缩,这不只是简单的经济问题,这是初中政治课本里已经做出的预测,高中政治教材里已经明确的方向。

    中国的发展,本身就是社会的优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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