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银行转到账头十五万块？” 林壮实同志严肃绷紧的胖脸一垮，威严形象荡然无存，破口惊道。 “爷爷，我都跟你讲你的手机响了。”扎着冲天辫的敏敏从林壮实背后的椅背爬起，爬到林壮实宽厚的肩膀，然后像是滑滑梯那样一咕噜滚到了林壮实的大腿。 还没有爬到林壮实肩膀的妍妍大叫：“不是！你说谎！是我先告诉爷爷的！” 林壮实双手条件反射地接下了敏敏，再把正在背后吭哧吭哧爬椅背的妍妍像树袋熊那样抱了下来。 “你们帮爷爷把眼镜拿来。” “我来！” “我来！” 两只小猴子争先恐后跑向林壮实的小房间拿老花镜。 林壮实这才扣扣索索地从皮带夹子里拿出老人机，点亮了屏幕。 “你就慢慢研究吧。”林壮实的反应早在林超然的预料当中，他抱着电脑溜回了房间。 他们这套公寓是五年前租的，当时是租来当林超光的婚房。 屋子三房一厅一卫一厨。 总面积九十平米，除了客厅稍宽一点，三个房间的面积都不大，主人房放了一张一米八的床，连衣柜都没得安装。 老爸林壮实和林超然两人的房间更不用说，房间里各自一张小桌子和一张一米二的小床。 五年来，林壮实时常这样安慰大家：“你们还别觉得挤！想当年老子在香江工地打工时，住的是笼子床！阿光和阿然你们每年都会去香江探望你们堂姑妈，人家还是富婆呢！想想她的房子，再再看看咱的房子，是不是觉得咱们日子过得比香江富翁好多了？” 林壮实这几年来，每年都会领队带着全家人去香江旅行一次，旅行的目的就是去看看身家数千万的堂姑婆她那七百尺豪宅。 看完香江人家数千万富婆住的七百尺豪宅，林超光夫妇和林超然往往会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简直是巨富类型的。 每一次从香江回来，他们一家子都会优越感满满，觉得现在这日子过得倍有奔头。 这也算是林壮实同志一个另类的思想教育方式。 这五年来，屋子的租金一直都是老哥林超光在付，林壮实和林超然想给点房租分摊一下还闹得林超光不高兴了几次。 林超光在县工业园一家眼镜厂当财务总监，高中毕业的他，一出来就在眼镜厂打工，打工同时自学会计专业的课程。 他这人会来事，做什么职位都会让上司觉得他很可靠，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才。十年时间里，他从计件普工一路转到人事部，又从人事部转到财务部，最后成了眼镜厂老板的真正心腹，位居眼镜厂的财务部总监。 不过这十年林超光并没有存下什么钱。 结婚折腾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几年债。 用几年时间还完了债，敏敏和妍妍也开始上幼儿园了，同在眼镜厂的夫妇俩人一月一万二，扣去了家庭花销，还真剩不了钱，没有拆东墙补西墙已经是本事了。 所以才有林壮实同志想从他跟林超然两人的银行账头拿出十万元帮林超光凑个首期的想法。 而且以林超光的性子，只要他没有饿死，那么他住在哪个地儿，他都会让一家人整整齐齐跟他住在一起。 早早当家的老哥林超光跟林壮实同志的矛盾，就是胡大美丽。 林壮实的老婆去世后，是外婆在看顾着他们这个家庭。 外婆以及老妈娘家，是林超光和林超然这么多年来的港湾。 所以林壮实几年前在广场舞跟胡大美丽好上时，林超光一直都没有给林壮实好脸色看。 在他看来，林壮实同志背叛了他们这个家庭。 至少是背叛了外婆及老妈的娘家。 林壮实虽然并没有做错事，不过他也觉得自己好像是理亏了，他的想法是在他的老丈母娘没有去世之前，他是不会娶胡大美丽过门的。 而胡大美丽却是个温和、通情达理的人，哪怕林超光夫妇和两个小猴子都不给她好脸色看，逢年过节她也会上门来洗洗刷刷，主动给大家做一桌子好菜，然后默默离开。 这种糊涂账式的家庭事，一句话摞不清。 …… 林超然把电脑主机和屏幕在小桌子上放好，刚刚把排线插好，林壮实同志就在他的房门外转悠。 林壮实的老花镜没有戴下来，短粗的指头不停在那一条银行提示的短信屏幕上撸来撸去。 两个像跟屁虫那样的小猴子已经跑到厨房那里，跟她们的老妈何美宜打小报告。 林壮实同志他现在又惊惧，又慌张，又觉得倍儿刺激。 十五万元啊！ 他在林超然房门前踌躇着转悠，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儿子这笔钱是怎么来的。 卖了半辈子苦力，林壮实口头上常挂着一句话：“钱财在苦渊，苦渊下去还有三仞三！” 意思就是赚钱不易，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钱是不可能到自己手上的。 所以他愿意带着儿子一起搬砖，哪怕他的老腰已经不能再折腾多长时间了，他也愿意榨尽自己能力去做，就是因为他认为只有付出了，才有收获。 要是真不能动弹了，他会收好包袱自动回乡下等死。 林壮实在脑中回想中午在胡大美丽家爷俩吃完了午饭，胡大美丽先主动拿出了一万块给林超然做生意。 胡大美丽的说法是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干别的事，没钱就没胆，她这点钱就只是给林超然壮个钱胆，要林超然别放在心上。 当时林超然老实不客气收了。 然后就是爷俩到教师新村旁的农业银行，在银行营业厅一次性取出了十二万块。 十万块是林壮实打算今晚交给林超光这个兔崽子的，剩下的两万块取出来时，林超然又老实不客气地放他兜里。 林壮实回到胡大美丽家里眯个午觉，当时是一点钟左右。 从一点钟到现在七点—— 六个小时不到，这娃儿居然搞到了十五万元！ 林壮实越想越不对劲。 这世界上，除了犯法的事，任何的生意都不可能来钱这么快！ 就算是犯法的事，在六个小时里能搞到大十几万元，除了抢或偷，不可能有其它的途径可走。 他梳得一丝不苛的花白头被拨得像是鸡窝。 手里握着点亮屏幕的老人机，那一条银行提示十五万元到账的短信在林壮实眼里，已经成了混账儿子林超然犯罪的证据。 在林超然房门前踌躇半晌，林壮实绷着脸推开房门，然后小心翼翼把房门关紧。 吱呀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林超然一米二的床子上，床垫下陷了一个大坑。 林超然正在摆弄电脑线，扫了一眼像大熊那样在他小床正襟危坐的林壮实同志，道：“咋了呢，怎么搞得像做贼呢？” “你去自首吧！”林壮实说出了这一句话，像是泄气那样瘫了下来。 “啥？自首啥？”时隔十年没有碰过电脑的林超然，他一门子心思都在接下来的洗钱大计上，一时间跟不上林壮实同志的脑回路。 林壮实抹了把脸，胖脸抖了几下，双手平放在大腿上，他定了定神，举起手机把屏幕对着林超然，道：“这十五万块，不管你是抢来的还是偷来的，只要你愿意去自首，再大的罪也可以减刑。要是等到半夜被抓了，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不是，等等！”林超然被林壮实这脑回路给逗乐了，“爸，自首啥啊，这是人家一品龙轩的李老板亲自转到咱账上的，这钱是正大光明赚来的，不是偷也不是抢，你想哪里去了！” 林壮实一听更绝望，他七情上脸，目泛凶光瞪着林超然：“你居然抢到一品龙轩老板的头上了？！” 林超然听得啼笑皆非。 他预料过老爸有可能的各种反应，就是绝没料到林壮实同志居然要他去自首。 “得得得，我让人家一品龙轩的老板亲自跟你讲。”林超然打开了手机微信，点开了一个微胖中年人的头像，然后点开了微信的视频通话。 林壮实完全不信，他哼了一声道：“人家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会跟你通电话？” 做为入城的农民工，一品龙轩的地产，在第一期的工地开工时他就去搬过砖。 而他跟儿子林超然在早上还为了一千多块的搬运钱跟同村的林秀英扯蛋呢！人一品龙轩的李老板会为了这点破事跟林超然视频通话？ 林壮实将信将疑间，林超然已经跟一品龙轩的李老板通话上了：“李老板你好，我是今天在营业厅广场唱歌的小林呀，我有个事想要请你澄清一下。” 通话视频里出现了县城民众都耳目能详的一品龙轩李老板的胖脸。 毕竟各个路口的大广告牌都有李老板宣传一品龙轩房产的大头照，他这张脸在县城辨识度是可以排入前三的。 “啊，是小林你啊！哎呀，我刚刚还在重复听你下午唱的那首《我们不一样》呢，这歌太好听了！可太让我感动了！对了，你要让我澄清啥事？难道是奖金的事吗？” 林超然点头：“账户忽然多了十五万块，我爸以为我的是抢劫来的，如果方便，您能不能跟我爸解释一下？” “抢劫？这误会就太大啦！没问题没问题，你把电话给你父亲，我给他解释一下！” 林超然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了口瞪口呆、正襟危坐的林壮实同志。 “哈？！”林壮实手里被林超然塞过了手机，他手足无措，面对这位县城第一出名的李老板，他平时嘴快的劲儿全都消失，简直成了一只鹌鹑。 “您是小林的父亲对吧？你好，我是李显耀！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一品龙轩地产跟咱县的部门联合举办了一个歌唱比赛，这个歌唱比赛每天都会由评委和观众选出不同名次的歌手，获得第一名的歌手，就有五万元的奖金现场颁发！” 李老板说一句，林壮实就嗯一声点一下头。 林壮实听到了最后，他又惊讶又欣喜，儿子林超然这十五万块难道是唱歌唱来的？ 李老板道：“老林啊，我叫您老林没问题吧？” 林壮实嗯一声，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李老板您叫我老林没问题。” 李老板继续道：“小林他是一个在歌唱方面真正的可造之才！我听完了他在比赛上演唱的那首《我们不一样》，觉得五万元的奖金实在太少，所以私人再奖励他十万元。这个奖金都是有报备的，是正当途径的来源，您别担心，也别误会小林。” 林壮实眉开眼红，嗯嗯地点头不止。 李老板语重心长道：“我们这次歌唱比赛请来了全世界知名的歌唱家和音乐教授当评委，他们一致认为小林唱的《我们不一样》是划时代的一首歌，特别是评委杨和昌教授，他想要约小林见个面，大家交流一下音乐上的见解之类的嘛……” 李老板跟林壮实同志聊了差不多十多分钟。 聊到嫂子何美宜在外面喊吃饭，这才关了视频通话。 林壮实像捂宝贝那样把林超然的手机捂在胸口，片刻后，忽然像是大傻子那样笑得眉毛倒竖：“上台唱个曲儿……就有十五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