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黎明，阴云下的塘北市尚在沉睡。映着柔和的路灯，依稀能够看到一些碎小的雪花漫天飞舞，还有几辆除雪车和一些环卫工人在公路上不停的劳作。

    公路边的一个小诊所里，于飞躺在值班室的单人床上，双手紧紧攥着被罩，轻微的摇晃着满是冷汗的脑袋，蹙着眉闭着眼，呓语连连。

    陡然间，于飞睁大了双眼，紧跟着坐了起来。四下张望着，极力的分辨着现实，与梦幻。喘息了好一阵，才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原来，是梦。

    但即便已经醒来，太平间，矿井坍塌，地震，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场景却仍旧轮番冲击着他的神经，令他头疼欲裂，饱受折磨。

    与其说这是一个噩梦，不如说这是一个梦魇，一个侵扰他数年的梦魇。

    于飞拭去了额头的汗水，扭头向窗外望去。天已微亮，入目可及的尽是一片银装素裹，散发着淡蓝的幽光。

    打开灯，望了一眼床头柜上的两个相框。那是两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张是二十三年前的全家福，另一张，则是他刚到福利院时，与程奶奶的唯一一张合影。

    于飞的目光呆滞了几秒钟，然后利索的起身、洗漱，习惯性的冲着洗手间的镜子堆起了一个看似充满朝气的微笑，紧接着穿好御寒衣物，打开诊所大门准备晨跑。

    “呼！”一阵寒气夹着雪花扑面而来。

    于飞缩了缩脖子，深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呼出的气息化作浓浓的白雾缓缓散开。经过短暂的适应，走出诊所转身锁好，鞋子踩在十厘米厚的雪地里咯吱作响。

    塘北市是一个北方的老城。

    城南是新城区，数十层的高楼随处可见，若是站在楼顶向下眺望，便能发现这新城区的格局井井有条，俨然一座现代化大都市。

    而城北是一片老城区，生长在老城区的大部分年轻男女们虽有一身力气，却与城南“格格不入”，为了生计，只能常年漂泊在外。而年迈的老人们，则被留了下来，照看着他们的孩子，照看着他们名义上的“家”。

    最近四年里，于飞一直生活在这片老城区，平日里接触到的人群当中，十之七八是老年人，剩下的几乎都是小孩子。

    刚到这里时，他能够在老人和孩子的身上勉强找到一点过去的影子，从而让心灵得到一份慰藉，便留了下来。

    然而老人多了，生离死别也就成为了常态。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听到就诊的老人们说起哪位老人又去世了，去世的时候儿孙有没有在身边这样的话语。

    刚开始听到这样的话时，于飞很是心痛。作为医生，他知道许多去世的老人若是能得到尽力的照顾，至少还可以多活几年。但子女们都在外地打工呢，谁来照顾他们？无奈之下，这些老人只能在电话里报着平安，自己照顾自己罢了。

    人老了，身子骨也就沉了，健康时还能坚持走动一下，一旦生了病，身子格外的疲倦，动也不想动。大多抱着“能挨一天是一天，挨不过去是百年”的想法，得过且过。生着病拖上一段时间，自然也就过不去了。

    于飞年幼时，程奶奶曾问他将来的理想是什么。当时的他咬着手指想了好久，才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理想——我将来要学医，照顾更多像程奶奶这样身体不太好的老年人，不要他们的钱。我还要攒好多的钱，捐给其它比我们更困难的福利院，让那里的小朋友们能吃得饱，穿得暖。

    可如今呢，医师证拿到手了，所得的工资也都捐了。但程奶奶却不在了，福利院也在地震中化为了废墟。要理想还有何用？

    相熟的老人陆续离世，耳闻目睹之下，于飞也曾在酒后冲着好友咆哮着：“我要建养老院！把没人照顾的老人们全都接过去住！我亲自照顾他们！”但酒醒后，还是要看清现实。

    时间一久，年仅28岁的于飞竟然有了和老人们一样的想法，得过且过。同时，他那年少时的满腔热忱也被他深深的埋入了心底，开始变得麻木而又漠然。

    慢跑了十几分钟，天边开始泛白，冬日的暖阳藏在阴云的身后，却藏不住它清晰的轮廓。

    若换作平时，在清晨这个时间段里，浅眠的老人已经陆续现身于街头巷尾。但今天，也许是受这天气的影响，竟没看到半个人影。

    直到这时，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在马路对面。

    “喂！帅哥！麻烦过来帮个忙！”

    慢跑中的于飞止住了身形，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路对面停着一辆红色的POLO，开着双闪，车门也大敞着。前保险杠右侧伏靠着一个人，身穿黑色羽绒服，但看不清姿态，旁边一个黑发如瀑身穿淡蓝色羽绒服的女人正朝着自己拼命的挥舞着手臂。

    于飞心中微感疑惑，前后张望着，发现数百米范围内，就只有他们三人。

    “就是你！快点过来！这个老人晕过去了，我得赶紧送他上医院！”

    也许是受到她说话声音的吸引，于飞本想拒绝帮忙，却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他们跟前。

    “你撞人了？报警了吗？打120了吗？”于飞神色凝重的低头问着，一并打量着眼前的情形。

    伏靠在车身上的那个人是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但由于角度的原因，看不到那老人的面庞。而另一人则是一个模样俊俏的美女。

    莫雨婷仰着头，面有愁容的说道：“没有呢，就这几分钟的事，我刚才看着他佝偻着身子咳的厉害，我寻思着下来问问看能不能帮帮他，结果他还没和我说上一句话，就晕过去了！我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幸好你过来了！

    你赶紧帮我把他抱到车里，我拉着他去医院。再耽误一会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于飞的心中却突然警铃大振，前不久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关于美女行骗的报道，与这情况有些类似，这两个人，不会是串通好了的，要坑我的吧？

    “抱歉，美女，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宅男，没有钱的。我身上除了钥匙和一部扔垃圾桶都没人捡的旧手机以外，再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了，不信你可以搜！”说着，摊开了双臂，朝着莫雨婷点头示意，大有一副“你随便搜”的意思。

    莫雨婷有些纳闷，皱着眉说道：“我只是让你帮我把他抱到车上，和你有没有钱有什么关系？”

    当话一出口，她突然明白过来，有些恼怒的说道：“你，你把我当成是骗子了对不对？”

    于飞有些尴尬的耸耸肩。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是告诉你我没钱。”

    “赶紧抱他上车！”莫雨婷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恼怒。

    于飞看她的表情不像是装的，带着将信将疑的心情，俯下身子，打算观察一下那个老人的情况。毕竟他是一个医生，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然而观察之下，却大惊失色，只见那位老人已全身紫绀，呼吸极度困难，大汗淋漓。连忙抱起那位老人放到后座，又将莫雨婷连推带塞的扔进了后排。

    “解开他的腰带和衣领保持平卧，他是重症哮喘导致昏迷。必须赶紧送医院抢救！”

    于飞匆匆嘱咐了一句，已经坐在驾驶室里调整好位置。

    “抓稳！”

    几乎就在眨眼的夫里，莫雨婷难以置信的看着时速表冲破了100迈，而且指针还在上升着。听着发动机那拼命的咆哮声，心里都在滴血，那可是她凭着自己的努力买来的第一辆车啊。

    “喂，你温柔点！”莫雨婷不悦的着。

    然而于飞并没有回应她，不时的望向后视镜，观察着老人的情形，神色也愈发的凝重，足下的油门又踩得深了一些。

    当他们离去后，一个男人从巷角走了出来，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此人的相貌与年纪。那男人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谨慎的拨出了一个电话。

    “老板，莫小姐好像撞了一个人，现在拉着人跑了。”

    “去哪了？”

    “不知道，应该是去医院。”

    “跟上他们！”

    那男子有些为难的说道：“老板，与莫小姐同行的还有一个路人，是个男的，可能是多管闲事的，他开车很快，我追不上。”

    “废物！”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不悦，“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