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姑父、叔叔、姑妈,甚至还有堂哥,都回来了。他们都来安慰他。 那天晚上,他不知道怎么度过的。 他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的,坐在家里的客厅里,听着亲戚们谈论着关于爸爸的各种事迹,他们尽量规避问他爸爸的死因,关于爸爸为什么会喝那么多的酒,关于爸爸为什么会开快车出车祸。 他们都陪着他,似乎认为这样可以减少他内心的痛苦。但是这种痛苦到了最后却依旧难以消减。最后甚至变成了极度的恐慌,充满孤寂的恐慌。 一直到夜深了,他实在太累了,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客厅,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进门的那一刻,却看到了正在床上哭的研琪。 刘强一天没有照顾她了,她也快疯了。 想到一天没有喂研琪吃东西,他也是深深地自责。又转身回到厨房,拿了些稀饭带到房间一点一点地给她喂下,他心情沉重而烦躁。 看着又哭又闹的研琪,他甚至对她产生了厌恶感。 爸爸出事,可以说研琪才是真正的原因。如果没有研琪,爸爸就不会出事, 一切都是因为研琪引起的。 都是因为她。 她是他生命里的小魔女,带给了他灾难,毁去了他的学业,毁去了他的家庭。 那时候他才知道,和爸爸比起来,研琪在他心里占据的分量,其实真的没那么大。 爸爸和他在一起了19年,研琪还不到3年。 两者没有可比性。 那一刻他甚至真的产生了想要丢弃研琪的强烈冲动。 这种冲动,三年来从来都没有一次像这样强烈过。 但是当研琪爬到他的膝盖上,叫他papa的时候,他的冲动又重新停息了。 那一刻他意识到,研琪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而他和她又是那么的相像,她被她的父母所抛弃,他又失去了父母。 他和她都是没有了父母的人。 何其的相似。 那个晚上,他一直抱着研琪,感受着研琪小小身躯的那一点点温度。 研琪好暖和。为什么她这么小的身躯,却能这么的暖和? 他关上了卧室的门,抱着研琪,在床上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中,他清楚地知道,他和研琪同病相怜,再也不可能分开了。 葬礼在两天后举行,葬礼是由他的姑妈姑父这些亲戚帮忙一起举办的,还有很多他爸爸的同事参加了葬礼,但是除了十几个比较面熟的叔叔大伯之外,其余的人他基本上都不认识。他也不知道爸爸是怎样和他们认识的。 不管怎么说,爸爸的很多秘密,他这一生也不会知道了。 注销了户口,请来了亲人,买了花圈…… 两天后的清晨,他陪着爸爸去了火葬场,焚烧前,他和很多亲人围着裹着白布的爸爸绕圈送行,之后……就是在火葬场外等待。 等待一具活生生的身体变成一抔骨灰。 等待本来就是痛苦,等待亲人被焚烧更是痛苦上加痛苦。坐在火葬场外的长凳上,他的哭没有停下来过。 一束鲜花,一个骨灰盒,一个花圈。 那是爸爸曾经存在的象征。 葬礼请了好几天的客,还请了庙里的大师来作法度化,安息爸爸的亡灵。 爸爸葬在他的故乡,也是他那已故的奶奶的老家。 那是一座白色的坟墓。 爸爸讲永远住在那里。 爸爸的葬礼很匆忙,就像爸爸的突然离去一样匆忙。匆匆忙忙的葬礼进行了三天,然后,一切都没了。 这三天,几乎是他这一生中最痛苦的三天。 除了按照那些繁琐的程序举办葬礼,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卧室里,不肯出去、门半步。 姑父姑婆劝他他也不听。最后,他们都算是谅解了他,就任由他闷在卧室里。 三天的葬礼,让他成长了很多。当他成为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的唯一一人时,所有的重担都迅速地集中到了他的肩头上。 在葬礼上,刘强对人心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迅速成长着。看着葬礼上来来往往的人,他清楚地明白,有些人,只是来走个场,吃个饭,做个客的,他们带着妻子和孩子,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在葬礼上嬉笑打闹,那笑声异常刺耳。也有是来表示惋惜的,那些是爸爸曾经有过浅交的同事,他们表示惋惜和叹息,只会象征性地安慰他。真正的对他好的是那些亲人,姑父,姑妈和姑婆。还有那比他大两岁的堂哥。 这三天的葬礼里,是他们一直陪着他,安慰他,排解他。 让他稍微知道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亲人,至少还不完全孤单。 葬礼,是一个黑白分明,亲熟分明的场合。 办丧事期间,姑妈还不停地要求他搬到他们家去,和他们一起住,供他上大学,以后他们会像亲儿子一样照顾他。 但是他最后还是拒绝了。 一来,他不想麻烦他们。二来,毕竟,他已经习惯了住在这个家,16年的深刻回忆带来的惯性,使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第三,他还有研琪。虽然爸爸去世带给了他无以复加的悲痛,但是,他却还是不想放弃研琪。所以为了研琪,他也依旧要支持着这个家。 最后,就是爸爸的那笔遗产。 关于这个令他悲痛万分的葬礼,他实在不想再多提。但是遗产的事,却是不得不提。 在爸爸死之前,他只知道,爸爸很有钱,很富有。但具体有多富有,到底有几百万还是上千万的资产,他并不知晓。他只是不懂的付出地享受着爸爸的钱财,却从不去关心爸爸财产背后的东西。 当然,他不知道,并不代表某些人不知道。 比如那些自称爸爸生前好友的人,比如那些自称爸爸同事的人,比如那些自称是爸爸的投资合伙人的人…… 葬礼结束的那一天,他们就全都找上了他家。 来的意图非常简单,只是表达的方式各不相同,有的直接,有的委婉。 目的只有一个字:钱。 前来他家向他开口的人,几乎排成了一条长队。真是讽刺。 那些人,他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有一个大概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硬是跟他说他是他爸爸的朋友,以前他爸爸从他那里借了10万元的投资费用,现在爸爸去世,他想把钱收回去。 还有几个自称是他叔叔的男子,堆着满脸的笑意,甚至还带了一些礼物来送他,说他爸爸曾经和他们公司合伙投资,现在希望他能继续爸爸的视野和他们合伙投资下去。 也有开门见山地来借钱的,说他爸爸在生前曾经答应借给他们家多少万的钱,现在还没兑现。 等等等等。 总之,每个人几乎都有借口和理由,或是开门见山,或是讲得天花乱坠,但目的无非就是钱。 那时候,他终于明白了,死人在活人眼里是没有一点的价值的,但是死人留下来的财产却不同。 看着原本只属于他和他爸爸的家,现在却坐满了这些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他心里本就无处宣泄怒火几乎就要爆发出来。 原本清静的家,爸爸做过的沙发,椅子,爸爸和他一起吃过饭的桌子,却被这些来意不善的人横七竖八地坐着,翘着二郎腿,吸着烟,搞得一片狼藉,乌烟瘴气。 他真的忍不下去了。 “滚出去!!”看着那些不要脸的人,刘强忽然站了起来对着他们怒吼,把他们送来的礼品一件一件往外扔,手指着门外,“全部给我滚出去!” 那一刻,他丧心病狂。 “客人们”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突然发作,看到他愤怒的模样,几个高大的中年人也是冷漠地站了起来,抓住了他的胳膊,限制住了他的行动,把他狠狠地了沙发上,似乎想要对他强来。 他一怒之下,抓起桌上装着热水的茶杯就往他们头上倒去,扑了他们一脸。 啪! 他的脸上被他们重重打了一拳,火辣辣地疼,然后他的胳膊也被人强行扭转,他的头发也被他们给抓住。 “你个表子生的东西!给你脸不要脸是吧?” “打他一顿!” 那些被他侮辱的人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对他就是拳打脚踢,打得他全身哆嗦。 好在这个时候刘强的姑父和堂哥赶了过来。他的堂哥也是个身强体壮的人,以前在中学的时候也是跟经常别人混,经常打架闹事的领头人,虽然现在已经上大学读了警官学院,但是身手却更加地矫健,上来就和那些人打在了一起,一下子就撂倒了三个个子比较大的壮汉,虽然很快他也被牵制住了,但是也没落下风。而他的姑父则是趁机打了电话叫人找场子。 他姑父也有很大的资产,以前他只听说他在道上混了很久,那天他才知道他的厉害。 大概过了20分钟,他家外面就被十几个人给包围了,那些人都是他姑父找来的打手,冲进他家拿起啤酒瓶和棍子之类的器具就和那些跟他作对的陌生人打在一起,很快就镇住了场面。 一些比较识相的人立刻就软了下去,堆起笑脸说了一些好话,这才悻悻地离去。 而大概又过了5分钟,jc也来了他家,原来jc局的大队长和他姑父也是经常打麻将喝酒的老搭子,以前还是同学,关系很铁。来了之后那些剩下的陌生人也不敢怎么样了,只能摆好姿态,最后低着头离场。 那是刘强第一次见到他堂哥和姑父的手段,也是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场面。 那时候他才明白,有再多的钱,也不如拳头和权力来得有用和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