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舒礼银自外而入,将手上的纸条放到韩熙光的桌子上。 这是杜基常给商宏富的,我也不知道是给他办好呢,还是不给他办好? 怎么回事? 韩熙光和殷显文同时问。 舒礼银将拿给二人看,只见上面写着: 商宏富: 固态继电器,100伏,5安,二十个,请与乐清联系,速寄无锡某某厂吴厂长收。 杜基常 某月某日 这不是写给所公司元器件分公司经理商宏富的吗?怎么到你手上啦? 殷显文不解地问。韩熙光因曾替舒礼银为乐清翻译过日文资料,所以知道舒与乐清的关系,没有言声。 商宏富与乐清认识是我介绍的,他觉得我与乐清关系更铁,杜和我们又是同一个组,说交给我来处理更好。可杜既托商而不找我,显然是不相信我,或者是不愿意让我知道、插手。因为杜基常知道我和乐清的关系,上午同在办公室坐了近两个小时,他一声也没有吭。这让我左右为难,办吧,杜实际上不愿意我插手,不愿意让我办;不办吧,杜一回来,商宏富一说,他又会去领导那儿告我的状。 韩熙光和殷显文看了纸条,又听了舒礼银的述说,殷显文主张办,而韩熙光则主张交给商宏富办。 你将纸条交还给商宏富,就说杜基常正是不相信我们、不愿意组内其他人插手才托付你的,你交给我就违背了他的本意。 这不妥,组内矛盾会在商宏富面前暴露,杜基常对老舒的意见会更大。 杜基常将交给商宏富那一刻组内的矛盾就暴露无遗了,杜对舒的不满和意见也早就存在,找商不找老舒就是绝好的证明,背后告不告状当另说。至于深不深,取决于杜而不取决于舒。 舒礼银主意不定,犹豫再三,怕杜告状,拟了个电报稿子交给所办公室,算是给杜办了此事。 韩熙光无事消闲,漫不经心地摆弄二十瓦的电烙铁,将那些零乱的元器件焊到试验板上,熟悉熟悉电子线路,练练焊接技术。 殷显文心不在焉地翻着书,欲言又止。憋不住,对韩熙光道: 现在已完全没有全组会议,杜基常不管其他两个摊子的人和事,一组三摊已基本定下来。我觉得我们摊内只有三个人,力量太单薄,什么项目也接不了。我想与舒礼银摊内的两个人联合起来,力量会大些,能接一点项目,改变改变状态,不知你的意见如何?。 只要能合,自然是合起来好,一个组三个摊摊不相往来,不仅力量分散,技术不配套,干不成事业。而且也不成体统,不象样子。现在看来,杜基常摊子有现成的产品可以赚钱,怕别人沾染分一杯羹,视这两个摊子为负担、如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连全组会都不敢开,不会管你们的。你只有和舒礼银联合起来形成能接项目的力量,才有出路。 殷显文后试探性地问过舒礼银,舒礼银说这两个摊子联合起来就形成完完全全的对抗,不肯干。 舒礼银自外而入,殷显文隔着几排桌子告诉他。 喂,老舒,告诉你一件事,由于找不到你,今天我替你们接待了一次来客,是南京某厂来找你和杜基常的。他们想设计一种新的分切机,希望和我们协作,他们管主体,我们提供边缘和张力控制。他们计划每年生产四十台,只是边缘控制和你们现在搞的有所不同。 说到这里,殷显文叫韩熙光和匡全正也参加听听。 那厂家我去过,我上次出差之前,杜基常告诉我大买卖来了,南京某某厂要大量使用我们的边缘控制和张力控制。可当我问确切的厂名和地址时却又不肯说,我估量是不想让我参与,留给他们自己。在我再三要求下,才将厂名和地址告诉了我。我去一了解,那厂家还只是一点点设想,杜基常说的大买卖纯属子虚乌有。 从今天谈的情况看,他们似乎有了具体的设想和方案,否则不会千里迢迢来找我们。怎么样,想不想干?咱们一起干,怎么样? 杜基常喜欢将人家来了解情况说成是大买卖来了,说得神乎其神,让人觉得大买卖已经到手、正签合同,人民币飘飘而来,其实尚无影子。湖北和云南的两个厂家来了解情况,也说得天花乱坠,过几天又都无声无息。 韩熙光半开玩笑道: 谁要听那些已知的过时新闻,你就回答老殷的问话。 南京这次派人来要求合作,想必已有具体设想了。 是这样的。他们当初是挑选合适的机器,后来调研了一台美国机器,觉得不错,想以它为蓝本改进设计,再加边缘和张力控制。 分切机我知道,有边缘和张力控制,没有温度控制。 舒礼银仍然答非所问,不正面回答殷显文的问题。当殷显文再次问他想不想干时,他说道: 那你去问杜基常。 你们过去都联系过,又一起搞过边缘控制,当然是你去和他说比较合适。 要说你去说,我是不会去说的。 殷显文顿觉得少兴无趣。 那等杜基常回来你就向他说一下情况吧。 我向他汇报什么?你接待的当然是你向他汇报的好。 韩熙光听到这里,知道没有戏,转身又摆弄电烙铁,边焊边思量。 只要有利可图,不管大小厚薄,杜基常是来者不拒。他将殷显文与舒礼银撇在九霄云外,二人无声无息。现在杜指挥着三个人,殷显文指挥两个人,舒礼银只有一个兵还支教去了,手下暂时无人。杜重复生产早先全组开发的产品,却无力开发新的。殷、舒无现成的产品可依,也没有力量开发新产品,两个人都干不成事,军品和民品都干不成。矛盾重重,意见纷纷,组不成组,却无争论,平静之下是一潭死水,让人看不清庐山真面目。 上午十点多钟,胡秋萍自外而入,在门厅得意地跺了几脚,半高跟跺水磨石发出的响声引得房间里的人都扭头向门口看去。见是她,就都没有吭声,各自做自己的事。 胡的出现使房间内的人稍稍有些意外,前天杜基常打电报给室里,让人给他买火车票,今天见到的却是胡秋萍。 提起前天的电报,却小有插曲,电报是打给室里的。 没有这么干的,不打给组里,打给室里。弄得组里不知道要不要给他们办,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这个组的。 殷显文十分不悦,舒礼银也很气愤。 两个人分析起他们要买票的原因,殷显文说是回来拿东西,舒礼银认为多半是任务完成了,全体回来,同时又有人再去无锡。二人分析来分析去,莫衷一是。匡全正大声嚷嚷起来。 他妈的电报又不是打给你们的,分析来、分析去,能得出什么结论?有什么用?就当没有这么回事得了,瞎什么心,吃饱了撑的。 二人都没有答理匡全正,却同时问韩熙光。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打给组里,而打给室里? 大概是怕麻烦你们吧,怕你们分油水吧! 不至于吧,我们也不至于那么贱啊! 那是你们自己的说法,不是他们的想法,既然是谁干谁得,你帮他们办事了,说话了,跑腿了,他就该给点儿茶汤润润嗓子。不然你们说是什么原因不打给你们? 二人说不出原因,却又不同意韩熙光的说法。 不至于如此看待组内吧。 什么组不组的,现在是以摊为单位,你看杜基常身是副主任兼组长,何曾有半点儿精力花在你们两个的摊子上,而你们两个副组长又何曾能管到他那一摊的一丝一毫? 殷、舒二人听了没有言语,韩熙光继续阐述自己的见解。 我说民品谁干谁得是制乱之道,如今从他们这个组中摊完全得到了验证。 舒礼银立刻责问: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同意谁干谁得,而且比谁都彻底,提倡零提成呢? 既然主要人物都主张如此,多数人同意如此,我一介平民,如何挡得住。我够吃够穿、不想发大财,更不愿意沾别人的光,所以主张零提成,换取自由之身。你们没有理解“谁干谁得”的意旨,也没有理解我“零提成”的用意。 真是个怪人。 其实也不怪,只是对钱看得淡些,对关系看得清些。 当时只是想让大家对民品的积极性高些,多干些民品,多出些效益,哪曾想到是这种结果。你看组内这种状态,我们该怎么办? 军品任务充足,那你们就带领其余的人干军品,干好了,没有财发,有劳和奖励,你们能升级。这种状态,你们不能指望他们有时间、有精力干军品,他们要发财! 问题是军品寥寥无几,资金又迟迟未到,难于启动啊。 那你们也赶紧找民品项目,组织人力干,能合作就合作干,不能合就各自干,弄个划江而治或者三国鼎立。 舒礼银立刻问: 那不就是对着干了吗? 你真够迂腐的,人家早已将你们撇在一边不理不睬了,你还顾忌什么对着干。不对着干,你只能跳江去! 舒礼银不再言语,匡全正见没有人答理他,走了出去。殷显文问韩熙光: 若是找到民品项目,你肯参加干吗? 各干各得,再好也不参加。统一安排,合理分配,我当仁不让。 殷显文沉默了一会儿,文不对题发感慨。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干了军品,哪还能再干多少民品? 现在人对钱的欲望较高,没有钱是笼络不住人的。今年民品没有收益,军品奖金微乎其微,郎玉海去甘肃不受影响,匡全正将受影响。明年再如此,能不能留住就难说了,记得他想摆小摊儿嘛? 殷显文若有所思。 我知道没有钱是留不住人的。郎玉海去甘肃之前与朱春培一起干地下工程,病的那个样子也没有去管。今年没有钱就够呛了,哪还要等到明年。 郎玉海挣钱恐怕正是为了给治病吧!只是去甘肃不大可理解,所里同意他留下来照看其母亲的。 韩熙光随即又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 当然搞军品可以提高学术水平和工作能力,但我担心你们的人被金钱钓走了,军品也就干不成了。 我现在就什么也干不了啊,民品干不了,军品也干不了。手下只有一个人,还支教去了,成了光杆子。真不如应五华蔡葵经理之邀加盟他们公司,他请过我四五次。我舍不得悬浮台和温控才没有答应他,想在工作上有所收获,职称上有所提升。可杜基常这样把持着,如此搞法,真没有希望可言哪!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改革,改革到杜基常不能干预组里的安排,不能干预我的工作。 看来你走与不走是举棋不定啊! 舒没有吭声,殷显文却道: 这种搞法,这个组是没有希望的。 昨天上午殷显文和舒礼银去给杜基常送所里分的苹果,没有碰到人,就放在他们家门口。不放心,舒礼银中午又骑车去了一趟,碰到了杜的岳母,她告诉舒礼银,“杜基常今天中午回来,我女儿已经接去了”。舒回来埋怨。 他们回来,又不让我们知道,不知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我看如老韩所说,是怕我们沾他们的油水呗。 匡全正听了责怪二人。 人家就是不想让你们知道,你们何必多那份闲心。 与室里接到电报的同时,舒礼银也接到一份杜基常打来的电报,没有提回来不回来的事,而是要固态继电器。舒的气就更大了,给殷显文和韩熙光唠叨起来。殷显文随说道: 他们既如此不看重组里,那就不要理他们,让他们自己去买。 苟兴旺的夫人常瑜琴来过三次,让殷和舒转告杜基常,回来后找她一次,殷显文答应了。其中一次韩熙光在场,韩问她。 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回来与否,是真回来吗? 是真的,电报是打给支部书记的。 那你最好去问问武斌文书记,核实一下。 常瑜琴走后,殷和舒都说韩不必对常瑜琴说这些。 他们做得,我为什么就说不得呢。 殷、舒二人无言以对。 胡秋萍进办公室,众人才知道回来的不是杜基常,而是胡秋萍,杜夫人接到的不是杜而是胡,殷、舒更加不高兴。韩熙光则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都正常,稍稍有点出格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殷显文和舒礼银礼节性地问问情况,胡秋萍则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起来。 这次可顺利了,一切都很顺利。张力在家试验时总不正常,可到那里却一切正常,分析在家是环境原因使其不正常。现在除边缘控制未试外,其余一切都正常,厂家很满意。 胡秋萍津津有味地介绍着,殷显文却将注意力放在匡全正的线路板上,韩熙光看着自己的书,写自己的东西,只有舒礼银心不在焉听她唠叨。 胡秋萍见人们对她的演说不感兴趣,也就关了闸门,转身到自己的位置上翻腾起来。殷显文忽然想起常瑜琴的托付,隔着几排桌子高声告诉胡秋萍。 常瑜琴让你去找她一趟。 知道了。 舒也想起那要固态继电器的事,掏出那份电报,问胡秋萍。 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胡看了看电报。 那是要买的。 杜先生明明知道我这里有八安培的,足够你们用的,却又来这一套,我不知是什么意思? 杜基常是什么意思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既是你这儿有,我就从你这儿拿,不去买了。 胡翻腾了半天,出去了。殷显文对舒礼银道: 你也真够贱的,管她干什么,让他们自己买去,罗嗦了半天。 这批东西是五华公司的,搁在我这里好长时间了。 韩熙光知道舒礼银是急于将这批压了很久的、名义上属于五华公司的继电器销售出去,变成金钱,所以没有吭声。 上午下班前胡秋萍回到了办公室,当韩熙光买了饭菜回到办公室时,她在自己的座位上整理东西,见韩进门,走过来对韩熙光说道: 我们早去了一个星期,厂方的东西没有准备齐,在那儿等了一个星期。 那正好在无锡游玩游玩啊,无锡的风景胜过杭州呢。 是吗?我们可哪儿也没有去,那三瓣嘴小鸡肚肠哪舍得花那么些钱、花那么多时间啊? 挣钱不花,挣了干什么?再说你们的工作不是在家都干完了吗?没有事,在旅馆闲待着多没意思啊!不闭闷得慌? 哪肯让我们闲待着啊,没完没了找些乱七八糟的零碎让我们干。 是嘛,挣钱心切啊。 幸亏回来了,我女儿告诉我家里就剩下几块钱了。 怎么这么狼狈,何承靖呢? 他走了十多天了。 出国啦? 到长沙开会去了,家里就剩下两个孩子和老太太,不放心,所以才和杜基常争着回来的。 韩熙光边吃饭,边应付着。胡秋萍忽而问: 你知道这儿还有没有磁粉离合器? 韩熙光轻轻一笑。 你这是明知故问啊!你难道不知道我脱离民品多时了吗?哪还知道什么磁粉离合器、结合器的事哟。 他们说有磁粉离合器,我找遍了没找着,不知二二0一有没有? 那你就到二二0一找一找呗。 你们现在忙嘛? 胡秋萍没有话找话,明知故问。 我们这里殷显文和舒礼银两位是既没有权力,也没有魄力,一切都要等杜基常决定才行。现在是军品没有钱没法启动,民品又没有项目,基本都处于闲散无事状态。我只干军品,就更加清闲了。 胡秋萍不再言语,匆匆忙忙离开了办公室,韩熙光吃完饭便也休息了。 下午,胡秋萍继续整理东西,舒礼银看韩熙光不停地写着。 看你经常在写,写什么呢? 闲着没事闭闷得慌,写写心得感想消遣消遣。看着这么生动多彩的表演,真想写本小说。 那就写吧,祝你成! 没有想过成,倒是可以聊解寂寞,聊以,聊以消无事之闲之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