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杜基常、申尚义、牛耕田等绞尽脑汁,不择手段,为使自己多得奖金,改变甄应昌的民品收入分配法,弄得组内矛盾重重、意见纷纷。去年殷显文干脆搞“民品谁干谁得”分配法。韩熙光鄙夷这种极端自私的行为,决定舍去奖金、远离纷争。随向杜基常提出不参加民品项目、专干军品的要求。杜基常觉得不可思议、目瞪口呆之下同意了他的要求。然而杜基常梦想暴发成富翁,全力以赴搞民品,一心扑在挣钱提成发奖上。兼组长对军品全无兴趣,不再争取军品项目,弄得韩熙光无所事事。为了不让自己闲待着,韩熙光利用空闲学计算机,又因无机可使,入门就难,提高更无望。于是只好练练外语,浏览书报杂志,使自己的外语及文学修养有所提高,以备闲极无聊时消遣。 一组三摊之初,殷显文的摊子只剩得韩熙光和匡全正两个组员,殷与韩开始尚算融洽,经常有些商量。没有民品项目,殷联系到程思高的“裕达公司”,给他们作技术咨询、当顾问。程思高联系到一家贩卖计算机的公司,有培训班,让殷显文派人去看看,了解了解。殷让匡全正通知韩熙光一起去听课。韩去听了,真正可笑得很。 培训九点正式开始,听课的也就十二三个人,讲台两边雁翅排开、站了四五个尽一色花枝招展的妙龄女郎。她们腰肢轮流上讲台写一两行歪歪斜斜的字,叽哩咕噜讲几句谁都不懂的福建方言。那个讲“摆赛克语言”的,一条语言也不肯写全。不巧的是韩熙光因参加了几天《基地风洞控制工程》,自学过几天的“摆赛克语言”,估量她不比自己高。那讲结构的,只是介绍了拆成主机、显示器、电源等几大块的名称,原理、用和性能都只字未提。 几个女郎讲完天书之后,一个被称着“林总”的做起了总结演说。他漫无边际地胡诌起来,一会儿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玄学,一会儿又是“反杜林论”中的生疏晦涩的哲学名词。又不巧的是韩熙光恰恰看过“反杜林论”。知他天花乱坠、神乎其神,其实是牛头不对马嘴,与计算机更是毫不相干。故而知道他在胡诌,估量他不是看《反杜林论》看的,而是从哪篇文章上看到的几句引用。他东拉西扯讲了一个半小时,比那几个女郎讲结构、讲语言的总和还长好几倍。在他诌完了之后,有几个人去问问题,他不是将鸡与蛋重诌一遍,就是将“反杜林论”中的几个名词再胡解一通。前言不对后语,相互矛盾。韩熙光问他们的计算机有何特色?他吹嘘说是全最好最棒的,全国数得着的,没有说全世界。让他具体一点,好在哪儿?他说现在搞计算机的人很多,不能说,说了别人就学去了。 韩熙光估量他是一窍不通,便笑笑道: 我刚刚接触计算机,完完全全是个标标准准的外行、门外汉,也不聪明,不可能那么快就学会的。 他于是问韩熙光住在哪个房间,韩熙光告诉他在本市工作,没有住宿。他又邀请韩吃饭,韩惋言谢绝了。 回到所里,殷显文问起培训的情况。韩熙光正欲告诉他情况,匡全正却抢先说道: 很不错,很有收获,尤其是那姓林的知识渊博,讲的很出色,很生动,很有水平,是个人才。 他这么一说,韩熙光不好言语了。殷显文问他看法时,只好将自己的感觉告诉他。最后说道,“我看此人不学无术,是个骗子”。 你们两个人的看法相差很大、很悬殊啊。 沉默了两三分钟,殷显文对二人道: 那个姓林的我与他见过几次,聊过几回,给我的印象是此人只会夸夸其谈、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是个骗子。此人脑袋里装了几个计算机和哲学名词,就不知天高地厚地信口胡诌,顺风飘絮。他也对我讲那《反杜林论》的词语,吹得天旋地转。 既然姓林的是骗子,那老程为什么还要和他合伙倒卖计算机? 韩熙光不解地问。 那老程原是县里的财务科长,想做买卖赚钱,对计算机一窍不通,对姓林的不放心,才请我们去看看,然后决定赞助与否。 见殷显文也将姓林的说得一文不值,匡全正随又骗子长、骗子短的没完没了。 韩熙光又去了“裕达”两三次,当他看到给“裕达公司”当顾问也只是出出无用的点子,不能给对方以真正有益的咨询,自己也学不到东西,只是骗点咨询费,实无什么可顾问的。又十分厌恶匡全正的粗鄙和极端自私,毅然退了出来。殷显文甚是不解,更不高兴。他和匡全正、后加朱春培又继续顾问了几年,直顾问到“裕达公司”倒台。 一组三摊之初,杜基常有干不完的片带边缘控制,舒礼银有一项杭州纸巾厂的片带边缘控制,算是屁股下有坐垫。绝缘厂的项目没有谈成,基地项目又转让了出去,殷显文靠给《裕达公司》咨询挣零花钱,没有其它项目,心里不踏实。虽然争取到了改造“二号台”的军品项目,却又不真正用心去干,不肯全心全意投入。如此,弄得退出《裕达公司》咨询后的韩熙光无所事事,只是看他的书报。对此,殷显文看着不顺眼、不舒服、坐不住。这日,韩熙光在一00八试验室看书,殷显文走进来,坐到他身旁,以探寻的口气问: 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挣钱,全靠工资生活吗? 那到不是,甄应昌任组长时我不是也和他们一起挣钱吗?我不争多少,但分给我的奖金我是一分钱也没有少拿。 那为什么现在又不想挣钱了呢? 不是不想挣,而是依据我的观察体会,“裕达公司”只是纯粹的商业公司,并非实业集团,没有制造业,无产品开发,实际并不需要我们咨询。他们从事的行业与我所学、与我现有的知识风马牛不相及,我真无能力给他们咨询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白拿人家的钱我心里不安、不舒服,所以只好退出来。 殷显文心中不悦,韩熙光也顾不得这些,他确实不愿意白拿别人的钱。又厌恶匡全正的为人,不愿与其为伍,只是不好说出来。 另外,对杜基常谁干谁得的分配法我也不能赞同。 谁干谁得不是更合理吗? 看似合理,其实现在的工程项目有一个人能完成的吗?都必须是多人配套配合才成,谁干谁得容易引发矛盾,中间有一个人闹别扭、撂挑子,整个工程都得遭殃。我怕陷进矛盾的漩涡中。甄应昌任组长时若这样干的话,厦鹭那项工程恐怕就不能那么顺利、那么圆满了。天津几个项目恐怕也不会顺利。 再如那个近百万的项目,不就因为胡秋萍抢了核心部分之后又撂挑子,搅黄了的吗。当然不是她一个人撂挑子,还有其他人,他们为什么撂挑子,退出不介入,你想过没有?倘若是启动后再退出,那你就得跳楼了。 还不是因为那项目挣钱不多。本来人手就不够,拆台的拆台,撂挑子的撂挑子,其他两个组长又不支持,各保自己的一摊。没有办法,只好转让出去,弄得我非常之难堪,让对方很瞧不起我们。 一听说挣钱不多就撂挑子,若是分配不均,那还不闹翻天、打破脑袋呀!而且你做方案,我干机械,有人搞电子线路,有人编软件,各人所干不同,如何算得清各人的贡献占整个工程的几成几、该精确到小数点第几位呀?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将来用钱的地方很多,比如你女儿现在读中学,将来要上大学,读研究生,甚至出国深造,很需要钱啊! 是啊,要花钱的地方很多、花很多的钱,但也不至于太多。象我这样才识和性格的人,没有什么特殊能耐,不具备升官发财的素质和才干,发大财的梦是不做的。违法的买卖既非我力所能及,亦非我德行所能容忍。我不具备豁出去的冒险精神,不具备出尔反尔、见利忘义、厚皮赖脸的商人习气和市侩手段。这些是发大财者必备的素质和条件,我一样也不具备。另外,我们这个国家比较特殊,关系比机遇更重要,我则不具备任何能使我脱贫致富的关系,也就断了发财的欲望和梦想。 发大财不大可能,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发点小财还是可能的,发小财不也是可以使家境宽松宽松,改善改善,不也很好吗? 是很好,可现在这一摊子,只有你、我加匡全正三个人,能揽到什么适合三个人干的民品项目?我的交际面狭窄,没有这样的关系和机遇。你当过几年的工程组长,交际比我广大得多,尊夫人又是名人之千金和重点工程项目负责人,所内名人,神通更加广大。 阿呀呀,你夸她干什么呀,我和她天天斯守能不知道她。别提她,她白天在班上生龙活虎,是个英雄。可晚上一到家就这儿疼,那儿痛,浑身不舒服,软泥瘫一个,完完全全是个狗熊。 那是工作累的,正说明尊夫人以所为家、以工作为重,为国家做贡献。象她这样的人少有啊,你还不满意? 满意是满意,可她什么也帮不了你。 你应该提醒她注意健康,不要累垮了。不过我看她身体素质挺好,过了不惑之年,脸上仍旧红扑扑,走路骑车矫健如飞,听说她经常加班,精力充沛。 哎呀呀,越说你越夸。不谈她,不谈她,我说她哪儿听得进啊! 帮帮门路还是可以的,她只需说话聊天时注意点就是了,你枕边多耳语几句,请她帮帮忙,也许门路会更宽。 她上次拜请胡秋萍大力助我,结果将我坑害苦了。 哪能人人都象胡秋萍,嘴甜心黑手段刁啊。这样吧,我也注意打听,主要靠你去寻找。你若能揽到合适的民品项目,不搞谁干谁得,我一定参加,并且不计报酬。 现在不是正在寻找吗?只是你曾对杜基常言过,只搞军品,不参加民品,平常对挣钱又不怎么感兴趣。 我对钱的兴趣是远逊于杜基常他们,不那么钻在钱眼里见钱眼开。他前几年老在组内炫耀自己存款几K几K,可见对金钱之崇拜。但我不拒绝正当的挣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人为利益谋虽不及淡泊名利者高尚雅洁,然亦不为过,无可非议。只要不走邪门歪道,不贪得无厌就无可指责。 对了,你刚才提到我女儿,我知道改革是瞬息万变,迅忽难料。所以我笨鸟先飞,从她小学时就积攒她大学的费用。据我观测,不出意外,她的大学应该不成问题。我的要求不高,维持温饱、不为生活发愁就行。我想只要有工作,能拿到工资,再节衣缩食点,就不至于供不起她的大学,何况我已经笨鸟先飞,有所准备了呢。 而鄙见认为象我们这类人只要奉公守法,只要所栖身的这个机电研究所不倒闭,维持温饱当不会有大问题。如果我们这类人不能供养一个大学生的话,那这个国家离崩溃也就不远了。真到那一步,恐怕发再大的财也不顶用了。所以我并不认为那一天会到来。但我要以防万一,先准备着,宁可准备好了不用,不到用时没有准备。 当然我也不拒绝钱,实实在在干点事,正正当当赚点钱,我是当仁不让的。你上次接的那个近百万的项目我是主张干的,积极参与的,我是最终也没有退出的两三人中的一个,这你应该知道。我不止一次和你说过,现代社会,你我又不种地,没有了钱就不能生存。但若让我为了金钱而活,而奋斗,那也就狗屁不是了。 听了韩熙光这番议论,殷显文默想了几分钟。 你说的有道理,钱是要挣的,但要合理合法。那你我就积极寻找我们能干的民品项目,干点事,挣点钱贴补家用。 行,你联系吧,不要忘了利用尊夫人的交际和影响力。 行,找到了,咱们一起干。 殷显文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民品项目,却在人缘关系上与匡全正越走越近越热乎,遇事都是两个叽叽咕咕,很少与韩熙光商量。后来白凤芷来了也还是这样,与韩熙光和白凤芷交流得很少。 借改造二号台之机,殷显文与匡全正商量买资料,开了七百元的让匡全正拿到科技管理处批,几次都找不到处长。后来找到了金斯美,却不肯批。说是太多了,工作尚未开展,就要买那么许多资料,个个都这么干,单资料一项就将机电所弄穷了。 改造二号台项目资金下来后,殷显文买了一台二八六计算机,乘机买了一大堆计算机方面的书,书款打到计算机里。殷显文和韩熙光、匡全正三个人一起挑各自需要的书。殷显文吩咐: 谁挑的书都问问其他人要不要,要就拿三本,做到人手一本。 韩熙光挑了五本,三本只是自己要,另两本是大家都要。 就象那些书不要钱、白给似的,殷显文和匡全正只往筐里放,选了一百多本,装了满满两大筐,让书店送到匡全正家。殷显文对韩和匡道: 这些书一下子拿到所里太显眼,匡全正家离机电所近,今天让书店送到他家里,然后分几次带到所里。现在已快下班了,明天老韩家里有事,后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先各取所需,再分其余的。 第三天,韩熙光刚走进办公室,尚未坐定,殷显文告诉他。 昨天你家里有事没有来上班,我和匡全正将前天买的那堆书分配了一下,基本是根据各人需要进行分配的。 噢,无所谓,分就分了吧。 你的已经放在你桌子上了。 韩熙光这才注意到自己桌子上有一堆书。于是便随手翻了翻,翻着翻着,心里翻起了嘀咕。 怎么我想要的一本也没有啊!自己挑选的几本也一本没有,特别是三个人都有的也没有。而几本油印的自己在培训时已经发过,根本没有选。 再翻翻,的的确确没有。又点点数量,也相差不少,大概不到该分的三分之一。不由心生疑窦,但不露色,一声未吭。 桌子上的这堆书对自己而言,等同于一堆废纸。 买书时,殷、匡二人没命地往筐子里装。韩熙光想,“要多了也看不过来,”就挑了几本自己想要的。选好后,殷显文说待三人到齐时先各取所需,再分其余的,故而大家都需要的基本都是三本,也即每人都有。 殷显文没有按自己说的待韩熙光上班、三人到齐再分书,第二天韩熙光不在时将书分了。“基本是按各人所需分的”,可韩熙光自己选的没有、三人都有的也一本没有,那些书不知成了什么人的所需了,这话成了绝妙的欲盖弥彰。几本书能值几何?人格又值几何?值得如此动作吗?韩熙光不信殷显文的为人竟是如此,可令他不得不信的是书就堆在面前。 由此联想起给“裕达”咨询,到外地出差等等也都是殷、匡二人叽叽咕咕之后再告诉自己,许多说都不说。韩熙光本不在意这些,未曾留意其中还有什么奥秘。几本书却逼使他不得不想,几件事一连贯就一目了然、清楚不过了。看来,这两人真也不是共事之人哪!韩熙光有些郁闷,不由不感叹: 几本书值得几何?人又值几何啊! 殷显文手下只有一兵和一卒,他却亲一个、疏一个。那匡全正学无半升,口却如斗,更无教养,如疯狗狂犬一般。不管同辈长辈,上级下级,见谁都狂吠乱叫,满口喷出的全是脏话秽语。殷显文与他寸步不离、形影不分、叽叽咕咕。俩人眼睛都盯在钱上,梦想发财,却又都不肯干一点儿实事。 几本书让韩熙光心知肚明,隐隐感到殷显文不是干事业的人,不是自己的同路人。韩熙光不拒绝挣钱,但更想干点实事,在干实事中挣点钱改善改善。对这些小动作虽不太理会,但两人越走越远,越走越僵,关系慢慢冷了下来。 那二号台的改造方案迟迟出不来,韩熙光无所事事。看到韩熙光无所事事,安安稳稳看书时,殷显文就不舒服,就不满,便催韩熙光开始“二号台”改造的总体设计,却又反过来让韩熙光催他拿出总体方案。没有总体方案,如何进行总体结构设计啊?三五七八次后,殷显文便不再提了。 殷显文迟迟拿不出方案,两个月过去了,不见方案的眉目,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还是没有见到他的方案。直到两年半后韩熙光转到舒礼银摊内时也没有见到他的方案。改造未能起动半步,那台子分毫未动地趴在原来的位置上。但每年年终总结时他却总是能总结出几点成绩来发点年终奖,也总是要与钱述宗争吵一番。韩熙光跟着沾点光,观赏一次唇枪舌剑。 殷显文和匡全正一心心想发财、整天东跑西颠、南跳北蹿地搞咨询挣外快,到处找民品项目,却不肯坐下来安心干点实事,比杜基常又差了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