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整座位在二组引发了地震。 兼组长李梦林安排座位,东摆西摆,南挪北移,总不合适,重摆了几次,自认为不错。可文长川看了却不满意。 你这样摆放,东零西散,杂乱无章,工作起来别扭不方便。 文长川一说,李梦林更没了主意,复又商量再三、再四摆放,意见仍不统一,不知是谁告到了钱述宗那里。听说文长川对排座位有意见,钱述宗风风火火、急匆匆赶到了李梦林他们办公室,未进门就以不容置辩的口气大声说: 调整办公室和试验室是我决定的,不搬不行,按既定方针办。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行动,钱述宗进门复又大声命令: 搬搬搬,这是我决定的,是我叫搬的,不搬不行。 这话再出口,文长川感觉是冲自己来的,想也没想话就脱口而出。 搬也好,不搬也好,提提意见总可以吧。 一见和自己顶嘴,钱述宗火气更旺。 什么意见不意见,这是命令,就得服从。 一句话将文长川也惹火了。 命令,什么狗屁命令,我不服从你又怎么的! 那影响工作你负责? 文长川冷笑笑。 嗬嗬,影响工作,影响什么工作?这么摆影响工作,那么摆就不影响工作!比这重要得多的都不影响工作,几张桌子的摆法能影响工作!真是奇谈怪论。 钱述宗语塞,脸色青紫,转身回办公室去了。 文长川望着他的背影。 嗬,这下我又闯祸了,得罪了钱主任,肯定有好果子吃了。唉,管他呢,由他去吧! 几天后,钱述宗派鱼子洲将文长川请到室办公室,告诉他。 上面有旨意,要多让年轻人得到锻炼,下次出国你就别去了。不过你虽然没有培训完,但毕竟培训了一半半年,故将来试验台来了,还是应该帮忙做些工作的。 我早料到了,我本来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出国,上次的培训本来就不该有我。五组有类似的设备,做过类似的试验,接收引进台子的培训本来就该是他们的事,不该是我的,也不应该是姜静茹和欧小熊的。五组与我年龄相仿、水平相当,专业比我对口的同志有几个。我意外出国半年,观赏了异国风光,拣了一次洋财,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年前杜基常问我少拿些年终奖可以不可以时,我表示一分钱不要都行。我得到的意外收益超过一年的工资或十年的奖金。那天你走出办公室时我就知道下次不会再有我了,我很知足,不遗憾。 诸位,这文长川为何要说上这一堆看似题外的话呢? 原来去年评发年终奖前,杜基常思想出国培训人员所捞得的好处顶几年的工资奖金,让他们少拿部分奖金也是应该的,就当他们请客,其他室多有这么干的。于是他便逐个找申尚义、文长川、姜静茹和欧小熊谈,不想个个都很乐意,都表示年终奖可以一分钱不要。心中有了底,副主任便找正主任商量。 钱主任你看,申尚义、文长川、姜静茹和欧小熊等几个出国的获益都已逾万,比全年的工资加奖金还要丰厚得多,在发放年终奖时是不是可以适当少些?我问过他们几个,都没有异议,很乐意。 钱述宗一听,头摇的象拨浪鼓一般,连连说道: 孬、孬、孬,孬!这怎么行,这怎么行,这怎么可以呢!出国的同志拿的补贴,是他们付出了劳动,没有影响国内的工作,凭什么要扣他们的年终奖!出国是件很辛苦的事,出国所得是他们辛苦节省下来、应得的。大家都是工作,都为了事业,为了国家,怎么可以少发给他们年终奖呢?室里的奖金必须和大家一样分配,不能少。不行,不行,不能这样做,不恰当,不恰当! 别的同志想去干这样的辛苦工作、想这样节省可能吗?在我们五室,大多数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这种培训派谁去都能完成任务,厚薄如此不均能不挫伤人的积极性嘛? 钱述宗一听来了气,一脸严肃。 怎么能这样说,怎么能这样说呢?那不是他们自己要去的,是领导安排他们去的,他们只是服从领导的安排。他们是去完成国家任务,任务不是谁都能完成的,引进来的技术设备是要专人负责、专人作、维护保养的,怎么可以乱点鸳鸯谱呢? 不就是作、维护、保养嘛?又不是设计制造,有什么了不起的!纵然是设计制造,那些名牌大学毕业生未必摆弄不出来? 杜基常想,你挑选出国培训人员时不管专业对口与否才是典型的乱点鸳鸯谱呢。他又说了几条理由,拿出了所里的文件,只是那文件是非正式的。 钱述宗一见文件是非正式的,看也不看。 既然是非正式的,这文件怎么能作依据呢?不能作依据,就不应该执行,我们不能开这个先例、带这个头。 不是我们开先例、带头,好些科室都是这么做的! 那我们也不能这样做。都是一样的为国家工作,为人民做贡献,怎么可以少给他们奖金呢。他们出国的补贴是国家规定的,是节省下来的,应得的。 武斌文见二人争论不休,便来解和。 算了,算了,出国的同志确也是领导安排去的,国内工作也没有少干多少,奖金照分算了。算了,何必为区区数百元伤了和气,坏了关系,以后的工作就难处难做了。 杜基常眼红看不得,想分一杯羹。却不知钱述宗年年出国,有时一年去几次。出国次数比别人多,捞的补贴也比别人多,而且是年年都有得捞,他如何能答应从他碗中掏羹。别人一年不拿奖金,他钱述宗就该年年不拿奖金了。其实五室那年年终奖人均不足千元,相对于出国所得是微不足道、可忽略不计的,这钱主任却半个子儿也不肯放。杜基常气得面色青紫,胃病复发,两手按着肚子离开了办公室。 杜基常无法说服这位钱主任,只觉得钱述宗与其他出国人员大不相同,只好作罢,后悔不该提这茬儿。自此杜基常与钱述宗矛盾逐渐深化,组阁完全落空,组阁落空又使矛盾进一步加深。 钱述宗脸如死灰,半天未吭声。文长川又问。 只是我和所里签订的合同如何处理?是终止?还是继续? 合同若不终止,那下次出国就不该换人,还应该让他去;合同若终止,那自终止之日起文长川就没有了责任,答应帮忙也是白说,白出国培训,白捡便利。思之再三,钱述宗无可奈何。 合同就算终止了吧。 那好,咱就君子协定,我也不去履行手续,正式声明和这项PQ试验台引进脱钩。我毕竟参加了半年的培训,待试验台进来后,需要我时我仍然可以帮忙。但不能作为硬任务,若我有其它工作缠身或外出,那就非我之责任。因原合同上有“试验台到来后,我三年内不得离开装调和试验”的条文。现既终止,那我就不能再受此约束了。 钱述宗脸上紫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说。 那就这样办吧。 两个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姜静茹于第二次培训前也离开了,理由是姜乃一组的重要成员,无暇顾及PQ台的安装调试及以后的试验。姜静茹也愉快地接受了,向钱述宗表示: 我出国培训过,虽不再要我负责任,但我还是应该尽些义务,以后如有需要,我保证尽心尽力。另外,有些培训时搜集的资料在我那里,我已整理成册,怎么处理?请室里拿主意。 钱述宗想了想。 那你就交给申尚义吧。 他这个人相当懒散,又丢三拉四、失头忘尾的,放哪儿找不着,弄丢了,那就白搜集、白整理了。 那就交给李梦林吧,由他接替文长川的工作。 那好,我就交给李梦林。 姜静茹将资料交给李梦林后,再没有接触过PQ台,依旧隔三差五为钱述宗整理、校对、抄写综述。德国专家来安装调试PQ台时没有通知她,她知晓后约同文长川一起拜访过西德专家一次。那时文长川已去院里的一家公司任职。 钱述宗似乎与五组结了深仇大恨,出国培训就是不肯选用五组对口合适的人员,他用李梦林接替文长川,李比文年长六七岁。又用一个新分配、尚未报到的硕士接替姜静茹,据说那硕士的导师与钱述宗有些瓜葛,未进星月机电所大门就拿到了出国签证。 第二个半年培训又是钱述宗率带去德国,一个月后钱回国,剩下四人以李梦林为领队。半年后个个喜笑颜开、满载而归。 回到国内个把月,PQ台尚未到,那硕士另有重任调离了机电所而远走高飞。除钱述宗、李梦林、申尚义和欧小熊四人外,机电所压根儿就没有人见过那位硕士。一年的培训结束了,欧小熊向人透露他在西德已找了担保人,试验台调试结束他就自费去德国留学。 试验台到来之后就由李梦林带领申尚义和欧小熊与西德专家一起工作,看着德国专家们安装,学习调试。 德国专家安装过程中,木林森在江向洋建议和陪同下来看德国专家调试PQ台,木林森请他们演示一遍单轴转二十度。德国专家演示了几遍,单轴转角速度确实比较快,可是不该动的另外两个轴也转动了不等的角度。几遍皆如此,德国专家只好摇摇脑袋、苦笑笑。 西德专家刚刚走出国门,欧小熊就提出了自费出国留学的申请,遭到钱述宗和所里的拒绝。然而他志在必得,坚忍不拔,两个月提交一次申请,交第二份申请时就与工作完全脱钩,只拿工资不干活,钱述宗傻愣愣不知如何处理,半年后放其出国。 杜基常参加所里的中层干部会,回来面带喜悦,向在办公室的殷显文、舒礼银、韩熙光和匡全正等人吹风。 全所要分成军品、民品、工厂和后勤四大块分别承包,民品干得好的可以提职称、升工资。 军品干好了是否也可以提职称、升工资。 殷显文和舒礼银同时问。 会上没有提到。 承包如何进行? 众人问,杜基常容光焕发,喜形于色。 承包每个人每年要向所里交纳三千元利润。另外,所用仪器仪表、房子及台凳桌椅等都得向所里租借,按年交租金。除此之外的盈利,所里提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七十归参加者分配。 项目自何而来? 项目由各承包单位或个人去寻找,所里自己的军、民品任务要向全所招标。民品的钱是活的,可以提成,可以奖励,也可以提职、提薪。军品是国家拨款,是死的,因而不能。 杜基常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继续介绍。 之所以要如此改革,因为外单位说《星月机电研究所》是养懒汉的摇篮。科学院已经都改了,现在没有懒汉了。唯有星月机电所是死水一潭,懒汉成堆。本月十日,所领导在大门口统计上班人数,七点到八点间,全所只有七百人,经查,除出差请假者外,全所那天竟有四百人未来上班,其中我们组就有两个。 众人问是谁? 胡秋萍与朱春培。全所上交的考勤表,出勤率最低的是百分之九十五,高的达百分之九,九十九,而实际抽查的结果是最高才百分之七十五,我们组出勤率最低的也是胡秋萍和朱春培。 其实还有苟兴旺,杜基常没有说,却接下去道: 科学院阵痛了五年才走上了正轨,机电所准备三年改革过来。所里说现在是人太多了,要减员一半到三分之二,鼓励上山下海自谋出路。对无事可做的人发百分之六十五的工资,取消一切福利。然而,所里又哀叹说想走的都是能干的,走不掉的都是不干活的。 杜基常说完之后,与众人议论了几句。韩熙光问: 你说的这些都是针对群众老百姓的,有没有针对领导和管理干部的?他们的瞎指挥、不管事、乱干事才造成老百姓无所事事和有事没有法干的。 会上没有提到,听说下一个改革动作是整顿干部。 这次序就颠倒了,应该先整顿干部,然后约束群众。就说钱述宗,平常根本不管事,不去寻找军品任务和民品项目,也不安排工作,完全放任自流。弄得许多人没有事做。有点事又独断专行瞎安排,如引进PQ台派培训,完全不考虑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完全不考虑对工作有利无益,对口该派的不派,却到处抓壮丁、派不相关的。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相关,只是与工作不怎么相关。 殷显文插了一句。 文长川因安排座位提了点意见,被从培训班剔除出来。姜静茹在钱述宗决定下愉快地退出来后。又重新安排了一个与PQ台毫无关系的。如此安排,这个室能兴旺起来!也去怪怨老百姓! 杜基常与众人议论了几句后走出了办公室。殷、舒、韩等又议论了一阵子,殷显文忽而对韩熙光和舒礼银: 就象杜基常这样,本组的事不管不商量,却到二组参加会议,去谋划;本组的人不用,却到别的组甚至是别的室去抓差。似此,这个组能搞得好吗? 正巧胡秋萍进门,听了这话,哪肯不发议论。 杜基常说他在组内只能指挥得动苟兴旺一个人,而二组的申尚义和季月莉则是言听计从、说一不二。我们这些人就是不会拍马屁说恭维话,所以那尖嘴猴腮、小鸡肚肠不喜欢。 不拍马屁不说恭维话,给他干活还不成吗?你现在是他那摊子的台柱子,也指挥不动?他对你爱恨参半,奈何你不得呀! 韩熙光接着殷显文谈看法。 杜基常是咬定千元不放松,定要让你们那个摊摊的人年终奖金超千元,以显示自己的才干。我对此嗤之以鼻,主任兼组长,有能耐就将这个组、这个室搞得欣欣向荣,岂是只为自己的小集团多弄几个奖金,更何况基础还是别人打的,算什么能耐! 杜不在场,胡秋萍无所顾忌,高谈阔论。 杜基常那三瓣嘴摆摊的出身,几辈子没有见过大钱,尖嘴猴腮,小鸡肚肠,干什么都抠抠缩缩。现在在摊子内搞什么都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生怕你们两个摊子的人知晓,我就看不惯。 胡秋萍正说得高兴,杜基常推门而入,众人立刻改变话题。 几句话后,杜提起他女儿药费报销的事,说有四十元事先未经所医务室签字,报不了。胡听了后道: 以前没有这个规定,我也报过几次,都没有问题。 我们所的医药费消耗太大,不采取措施不得了。 殷显文、舒礼银、韩熙光和匡全正都不存在这样的问题,没有参与,各自看书、看报做事情。 这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报销掉。 这就是吃社会。 这算什么吃社会? 不能报,想法子、钻窍门硬报,不是吃社会,是什么? 胡听了,不由得气急败坏。 吃社会,怎么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那些整天不干活、专事吹牛皮、拍马屁的才是吃社会呢。我不会吹牛皮、不拍马屁,不会说好听的,就不是吃社会。 吃社会与这些能扯上什么关系。 胡秋萍转到自己的位置上,越想越气,高声骂道: 上上下下全是些混蛋。 杜不敢再言,殷,舒、韩、匡也没有人吭声。 《星月机电研究所》利用支教的关系,从甘肃拉来了一批西瓜、白兰瓜,由于路途遥远,又汽车、火车、再汽车,几经装卸,各种瓜都烂了一部分,整个机电所院内都充满着烂瓜味。 每个人都分了不少的西瓜和白兰瓜,都放到办公室,再慢慢往家拿。 上午工间时殷显文将自己分的西瓜打开一个。很幸运是个八成熟的,粉红色沙瓤,随招呼大家过去吃西瓜。于是韩熙光和舒礼银等放下手中的书本和资料,匡全正就在殷的旁边,自然加入了吃的行列,众人边吃边说笑。 正吃得高兴,胡秋萍手里拎着两个西瓜,冲殷显文道: 西瓜分完了,我请个假,去四通路给我妹妹送西瓜。 盛气凌人、语调傲扬,仿佛不是在向组长请假,而是慷慨赴重要场所去完成历史性任务。 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不管。 殷显文显然不悦,胡也就动了气。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我就不请假了。 你爱请不请,管我什么事。 何必呢,一个组的怎么能这样! 胡秋萍拎着西瓜,边往外走边说。 一个组的怎么啦?这个组弄成这付样子,也不想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我成了请假组长了。 算了,别说了,吃西瓜。 舒礼银忙着劝解,韩熙光也劝解了几句。 胡秋萍没有再说什么,拎着西瓜出去了。 朱春培没有参加吃西瓜,胡秋萍走了不久,他也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