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靳德胜终止滨湖恋

    话说当时韩熙光问杜基常:

    你刚才说胡秋萍与靳德胜谈恋爱、相互写情书,是不是后勤行政处的那个靳德胜啊?

    就是他呀,分到所里后他们还谈了好长时间呢,直到何承靖来了一段时间后才丢手的。

    去年,有次我去所工厂有事,走到四组办公室门口,见胡秋萍的几个同学和校友周德明、唐定兴、鱼子洲、戈朝贵和白凤芷等在那里议论她在四组的一些事,便作了旁听。现在 就将那次听到的简略告诉你。

    当年提职加薪,胡秋萍有副主任汪晨钟可依,自知必得,故在同事面前昂昂然高姿态。这日,五室四组的一堆人正议论着评职称、涨工资的事,胡秋萍走过来大言不惭地对众人道:

    我从来不去找领导的麻烦,不争、不闹、不游说。有自己的就接收,没有自己的也不懊丧、不气馁、不骂街,由领导去定。我不会向任何人求情,让人瞧不起。我只知道努力工作,从不懈怠,大事小事 、大件小件,自己主创,协助他人,都一丝不苟、认真细致,少出差错,只有这样,我良心上才过得去。

    此言一出,四坐皆面面相觑,相顾无言,顿时浇灭了议论之火,众人各回各的座位、各做各的事去了。

    几句话说得白凤芷目瞪口呆,气噎心堵,做声不得,恨的心疼,咬的牙痛,克制了半天,才将这气憋进了肚里。

    白凤芷与胡秋萍当时同一大组,是比胡高一届的校友,也长一岁。工作上不挑不拣、任劳任怨。白笑脸不多,爱发议论,却又常常议论不到点子上,变成了传递消息和发发牢骚;有时也对领导评头论足,又不注意言词,常常惹得某些领导不快。于是活儿没有少干,立受奖却没有份儿,提职称提薪也只能随大流大波儿轰。而胡则是未语先笑,言语甜润、悦耳动听,又一付慷慨大方,助人为乐的姿态,颇讨某些领导欢心。

    胡秋萍的老公何承靖与副主任汪晨钟原是正副组长、老搭档、老朋友,互为膀臂股肱。汪晨钟提升为副主任,何承靖便接替汪晨钟任组长,后汪调任某新建所副所长,何随调去任一个研究室主任。

    胡、白二人学历相同,工作态度、业绩不相上下。然立受奖、提职称、提薪之类,凡有百分比的就分出高下来了,胡常荣常幸,白常无分。与她二人同在一大组的校友尚有周德明、鱼子洲、戈朝贵、唐定兴等四人,另有靳德胜、华兹闰等在其它科室。五人中,唐定兴、戈朝贵是党员,余皆白衣,周德明爱耿耿直言、打不平。

    周德明见白凤芷面带怒色离开,便跟随来坐到她斜对面劝道:

    你提职无分,提薪无望,东求西告于唇干舌燥之后一无所获,领导对你的反映、求告无动于衷、不屑一顾,反生厌烦。你不能和人家比,她有丈夫帮衬,有副主任暗助,故虽与你能力齐肩、工作平分秋色,获益却差别明显。你若与主任、书记修得如同人家那样的关系,你的前途就光明了。你现在言语欠柔和、殷勤欠缺、生活上又有些不检点,哪能和人家比肩哟!

    什么关系?什么夫?

    周德明诡秘一笑。

    这平日夫嘛,就是留心观察主任、书记所爱、所好、所需,着意悄悄满足之,要不露痕迹。先小试而后递增,或顺便,或捎带,或贵买贱卖、或割爱馈赠,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你若修通了关系,升职称、提薪之梦可圆,立授奖也就有分了。

    白凤芷白了周德明一眼。

    去去去,尽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嘴上积点德,也不至于和我一样,在百分比上没有希望。男子汉应该胸怀坦荡、气量阔大,整天只注意那些阴暗角落里的苟且之事,不害臊!

    冤枉,冤枉,谁注意那些阴暗角落、那些苟且啦!是其不胫而走,风声尖而穿墙越岭,以至鹤唳,人闻之而已。告诉你反遭奚落,真是不识好人心也。

    你是好人,如何叫人去苟且?他人闻听,张扬出去,岂不风起云涌!

    知你不为,才故意说的。你而外,这个组无有不知者,何需张扬?

    那也是少说为妙。

    谁又多说了,只是今日几个同学校友难得一聚,谈起各人遭际,论及工资、职称,却被几句漂亮言词浇灭了雅兴。见你含怒而回,故来略略提提,解解闷儿消消气,博取开心一笑而已。

    还是少说多做为佳。

    隔着两排座的鱼子洲插了一句。

    这鱼子洲与周德明和胡秋萍都是同班同学,白凤芷的校友,为人诚实憨厚、言语不多,却是非分明。周德明为人耿直慷慨敢言、淡于仕途。

    三人的谈论重又将刚才未曾尽兴的人吸引围坐过来,稍后又来了刘文俊、龚智肇等。胡秋萍大言不惭后走出了办公室,众人更加放肆。

    白凤芷余怒未消,不吐不快。

    你们看她要脸嘛?明明是靠着与领导关系密切得的利益,却唱如此高调。她知道我去找领导申说过,便在你们众人面前戳戮我。她是不用找领导,领导都为她安排好了,还用找吗?仗着她男人是组里的头头,是副主任的膀臂,便如此不可一世。幸亏和我一样,是个中专毕业,若是个大学毕业,还不知道该怎么样嚣张呢。

    你呀,熄熄火,消消气,又何必自己劳心伤神呢。嘴巴长在她脑袋上,谁也不能控制她说什么,她爱怎么说别人管不着。不过别人听不听得进、信不信,如何评判,她却也管不着。她在领导面前施乖弄巧献柔顺,话语如歌礼貌多,在同学校友面前傲气足,高调走腔出乖丑。这情景已不是目睹体验过一遍两遍了,司空见惯到都已见怪不怪、以资谈笑了。你看她今日高唱之后,众人无有接茬的,旋即散去,是无声的批判和鄙夷,不知她感受到了没有?

    感受肯定是感受到了,不然不会当时就离开,离开了现在也会再来。只是这女人皮厚,不在乎的,不信,你看她下次还会如此表演。

    你们不知她是隐射我的吗?

    连这都不知道,那不都成傻子啦!

    周德明接着鱼子洲道:

    连这都不知道,我不白活了。不过,为工资、职称找领导的人多了去了,没有去找的全所也找不到几个。她不管你是为工资,还是为职称,知道你找过领导。你们又是同学历,同单位,同工种,文人相轻么。她虽然够不上文人的资格,可相轻嫉妒之心却是很够得上的、远远超过标准的。不管是哪一方面,你若超出她半分,她便浑身不自在,如芒刺在背,你若矮她半分,她又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可我未曾有过伤害她之言之行,连伤害她的心都未曾有过,她何以如此几次三番地和我过不去。工作上我不比她差,她却占了那么多的先,占了那么多便利,还不满足,还要挤掐我,却是为何?

    正是这平分秋色她受不了。不贬低他人,焉能抬高自己!她心哪有满足的时候,工作上不能占先,出人头地,那就在关系上下夫。你难道不知晓,“领导执政,关系在先”,或者说“全凭关系”嘛?今日之《星月机电研究所》,荣辱升迁,全凭与领导的关系。你与汪主任的关系若能修得象胡秋萍那样,或者只要有其一半,也不至于方方面面都落于她之后啊。胡之所以敢在众人面前如此嚣张放肆,皆因汪是她的后台靠山,无需她自己摇唇鼓舌。只要不犯大忌,即使不该得、不应得之、之名、之利,汪也会将她考虑进去。常常是名利禄全得,使她眉飞色舞、忘乎所以,更加骄横。

    其实口舌之劳还是有的。平时胡秋萍见到汪主任,便是嫣然一笑酒窝圆,柔声细语问寒暖,问完大人问孩子,柴米油盐没有完。关心之词语不绝于口,这不也是口舌之劳吗?

    正是如此。你的口舌之劳,虽苦口婆心,句句皆实,却不能打动领导的心,不能奏效,而她的家常俚短之聊却常常屡建奇。何承靖与汪晨钟虽非刎颈之交,却情同手足,亲密无间,往来密切。家有美味,相互约请之。每遇机会,胡总是带些小物件馈赠给汪之孩童与老母,看是无意无求,不图回报,然在联络情感方面却是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的。汪在有意无意间便自会照顾到何承靖与胡秋萍的利益,何需何、胡启齿。

    不过,胡秋萍夫妇对汪的安排、调度也多是百依百顺、绝对服从、不讲条件的,工作也确实是相当卖力的。只是别人同样的卖力却绝对不会得到象她们那样丰厚的利益报酬。所以她不是全靠关系,但关系决定一切却是今天普遍存在的现象。

    说的是,光有本领,没有关系就老老实实吃自己的劳动饭,莫嫌少,莫嫌淡;有点本事,又有点关系,就能吃得好、吃得香甜,吃得舒心畅快;有大本事,关系会来找你,找你为他服务,为他效劳,他也不敢亏待你。

    他们关系不一般,胡秋萍调换对象就是汪晨钟捣鼓的。

    人家孩子都有了,你们还要搬出来说,可见你们也不是好东西。

    白凤芷一脸正色。

    此事《星月机电研究所》没有不知道的,说说何妨?

    座中并非如周德明所说是众人皆知,亦有不知的,便问是怎么回事,白示意不能说。然周是不吐不快,不知者又很想听,周德明便作了简略的介绍。

    原来胡秋萍在读中专时谈得一个对象,名叫靳德胜,

    是不是后勤管理基建的那个靳德胜?

    对对对,正是他,就是他。他们谈恋爱时间长,有特色。

    谈了多久?有何特色?

    他们在学校谈了两年多,虽天天见面,却每星期都给对方写一封情书。不邮寄,约会时当面交付,交付时相互说声“回去好好看看,仔细想想”。

    毕业后我们班分配到本所的八人,四个在本室本组,两个在资料室,一个在七室,一个在后勤行政处,就是靳德胜。

    胡秋萍与靳德胜到机电所后继续他们的恋爱历程,两人的办公室相距不过百多米,宿舍则是一栋楼,一个是二层东端,一个在四楼西头,真正的近在咫尺,是可以随时见面的。

    研究所的工作不象一般单位规律性强,有时无所事事,有时又连吃饭睡觉也顾不上,与协作单位联系也多。所以在管理上也就不象一般单位那样死板严格上下班时间,中间进出也相对宽松随便,因病因事请假也只需给组长打个招呼就成,基本不限天数,全靠自觉。

    这给了胡、靳二人谈恋爱的绝佳条件,然而他们仍旧延续在学校时的谈恋方式。每星期约会两次,互交情书。谈也不在所内和五康村中,是到离机电所两公里远的枫柳园中的星月湖边的槐柳枫树下、芳草地上,春看百花夏观荷,秋赏金菊冬赏雪。并肩而行,促膝谈心,交融情感,缠绵旖旎,相互羁绊。其时社会安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二人常谈到夜静更深方回。

    然而何承靖分配到本所本室本组之后就慢慢发生了变化。何承靖大学毕业,个头中等偏下,相貌一般略逊,家境宽裕。那时的大学生可是凤毛麟角,万中挑一挑出来的。

    刘文俊听到这里插言道:

    慢来慢来,又夸大其词、胡说了不是,哪能就万中挑一,有那么稀罕吗?

    怎么没有?那时全国人口六七亿,每年只招十万左右大学生,岂不是万中挑一。

    错了,错也。哪能这么比呢?应该是全部大学生和已毕业的大学生加在一起比才对呀。我看百里挑一差不多、到不了千里挑一。

    你这是死脑子钻牛角尖。即便是百里挑一,那也是尖中尖,杰中杰。更可敬的是他们几乎也都如你刘文俊一样,个个兢兢业业、刻苦钻研,为国家效力,为人民效忠。这何承靖也基本如此,不象一些冒牌货吊儿郎当。

    上不上大学有各种因素造成的,不全是学习成绩好不好的原因。大学生也不都象你说的那样个个勤奋和优秀,既有笨蛋无能的,也有不法分子。

    他说话不把门儿,信口开河,胡吹乱吹瞎吹一气呢。就是那何承靖恐怕也到不了他说的那种程度。

    你们别乱打岔,让他往下说。

    本组当时多是我等中专毕业,大学生偏少,故何承靖不久便被任命为副组长,作汪晨钟的副手。后来虽又来了龚智肇、蔡云霞和你刘文俊等东大、西大、南大、北大、交大、天大的天之骄子,但何承靖既已捷足先到,也就没有谦让让贤之必要了。

    胡秋萍本就嘴甜如蜜爱搭讪,与汪晨钟混的很熟,何承靖来了也很快就混熟了。起先也只是在办公室或试验室多说几句话,磨蹭几分钟,在靳德胜那儿迟到几分钟。迟到时间渐渐拉长,发展到间或缺席,又发展到经常缺席。不过,每星期见面两次,互交情书基本照旧,只是交谈时间越来越短,信中语言也由热变温,变凉,变得枯燥无味、冷若冰霜。二人在枫柳园星月湖畔的足迹渐渐稀疏下来,终至绝迹。

    汪晨钟起初只是有事时将所需的人留下几分钟,并非故意只留他们二人,后看到他俩逐步亲密,也就牵线搭桥,他们便顺水推舟。

    靳德胜初感凉热变化时曾极力挽救,终因看到自己除身材英俊可与有点的何承靖一比外,家境和文化程度都难以匹敌。纵倾满腔热情也温暖不了那颗已冷却的心,在胡秋萍交给他最后一封信、提出分手时,毅然接受,藕断丝断。从此他便从星月湖畔绝了足迹。

    然而,胡秋萍却没有,只是和她并肩而行的不再是靳德胜,而是何承靖,身高长相似乎倒更加般配些。

    何承靖赢得胡秋萍的芳心之后,闪电式结婚,婚礼由汪晨钟主持,一年不到便得一子,可谓双喜临门。

    就你知道的多,还不闭嘴少说点,让他们两个知道了又不得太平。

    这事星月机电所的人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既如此,你还说它干什么?

    不是有人在问吗。我只不过是如实相告,而且只是简略的梗概,若将挖墙钻洞、朝秦暮楚、得陇望蜀、弃旧换新等等热闹情节全部叙说出来,则要比这精彩百倍千倍。

    既有人问,那还是有人不知道了。

    周德明语塞,一时没了答词,只得做个鬼脸,笑了笑。随后又长叹一声。

    人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其实,欲加之,也是不患没有词的。想两个同等学历、技艺不相上下、业绩也差不多的人。一个提职加薪加奖励,一个默默无闻坐冷板凳。凭什么?凭的就是欲加之和欲加之罪都何患无词。好在人人千差万别,中国又古老文明,语言文字极其丰富多彩,故高矮胖瘦、靓丽丑陋妍媸、言谈文雅,举止粗俗,丰伟绩,业绩平平,总能找到词儿。

    这全靠关系,关系好的找优点,关系一般的找安慰,关系差的找缺点,都能找到,大概都不费吹灰之力,不由你不服。

    领导要找你的缺点,闭着眼睛能抓一大把,鸡毛蒜皮能压垮泰山。不给你上纲上线就算客气 ,提职提薪留待下次,你还得感谢领导的批评指正和关心。

    知道还要在这里耍贫嘴,不知要待几个下次才能接受教训。

    用不了太久、太多次,我们这里在几次百分比之后就会有一次大波儿轰,全国统一行动,那就拉不下了。至于提职获奖,身上没有长那些细胞,命中注定没有那份儿。

    还挺想得开,看得挺淡的。

    想不开,跳楼去啊,死了白死。薄庭芳、杨其亮和施成孝不都跳楼死了吗?根本就没有“五一六”, 都白死了。那老婆孩子可怎么活呀?父母岂不伤心死,我岂不成了忤逆子、不慈父和薄情郎?不成了千古罪人?记得在哪里看到“淡泊名利脱凡俗,研读五车自升华”。我虽不去争,不去求,能淡泊名和利,却脱不了凡俗。因为我看到不平事,即使事不关己,也难高高挂起,总爱发发议论、评头论足侃一番。总要伤及一些人,而且往往是伤头面人物。自己又没有那个毅力坚持读书看报,莫说五车,就是五本也读不到,所以也不能升华。

    龚智肇听到这里,笑道:

    你倒还有点自知之明,挺谦虚的。牢骚既已满腹,发出来也能减轻肠胃负担,对身体有些益处。至于评头论足,发发议论倒也非绝对不可,尚完全没有了议论和评头论足,那些握着权柄的人物就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淡泊名利脱凡俗”是一种境界,不容易达到,需要气量和胸怀,还需要知识做衬托。“研读五车自升华”是对知识的追求。知识丰富了,渊博了,看人、事、物,看整个世界,就容易看到本质和内核,就容易发现规律,于是便能知来龙去脉、过去未来,进入自由王国,这就升华了。写出这两句的人定然是从凡尘中走了出来,有缥缈欲仙的风骨那,你该向人家学习。

    做神仙,不食人间烟火,我做不到,太寂寞了。还有老婆孩子忘不了,不能了,也就好不了。

    岂止是老婆孩子,工资职称也忘不了啊,只是不去争罢了。

    鱼子洲插了一句,刘文俊又道:

    忘不了,就好不了啊,“牢骚太盛防肠断”,你可要注意了。

    已经断过好几次了。

    那哪能叫肠断呢,充其量不过稍有梗阻罢了。小心点,别真的弄断了肠子就后悔莫及了。

    天生的德性改不了了,只好听天由命了。

    杜基常介绍讲述完了。

    我只是简述而已,他们说的要比这详细、形象、生动得多。

    韩熙光没有想到自撰的镶嵌在笔盒中的两句座右铭让周德明引用了,又给龚智肇解释一通,拔高不少。他不动声色,问杜基常:

    那些情书是胡秋萍亲口告诉你她还保留着的?

    可不是她亲口告诉我的!那次搬家让我看一大包信,说是靳德胜写的情书。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保留前情人的情书干什么?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了。整个聊天中,朱春培一声未吭,只在第二天对韩熙光说了句“老杜不该如此说老胡,真不该说那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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